第22章

  “……废嫡而立贤,恐有玄武门之乱已。”
  洋洋洒洒说了千余字,最后,江知渺用一句话结束了这场面答。
  景康帝长久地
  看着他,许是皇家基因霸道,江知渺的面容更多肖母,也与景康帝有几分相似。
  唯独他那双眼睛,不像父也不像母,是清水潭里一抹深色。景康帝记得云南巡抚报,境内有一座抚仙湖,离岸时只有膝深,再往前走,人就忽然掉到无边崖洞里去了。
  他这个外甥儿的眼睛,就像那座湖。
  “陛下……”江知渺已经答完许久,景康帝却一言不发,老太监伺候在身边,见状小声地唤了声。
  “行了,”景康帝开口,眉毛垂下时压住眼睛,“第二是谁,接着答。”
  江知渺退到一旁,平淡地看着他后面的贡生们一个一个地答话,有些说得太过累赘,只讲了几句就被打断,更有些御前失仪,半天说不出来,被人带了下去。
  如他一般行正道,求稳妥答立嫡的贡生们不少,但再也没有哪个像他这般,答得坚决、果断、入木三分。
  第18章 三元春风得意马蹄疾
  会试贡院里,侍讲学士周玉文曾经胆大包天地在心底吐槽,做父子做成当今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而现在,跪在金銮殿里的时候,太子自己也想问问自己,当太子当成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殿试结束后,文武百官连带着新科贡士们都退了出去,景康帝没有按旧例留下首辅大臣、心腹重吏商谈三甲的名次,反倒把几个皇子留下来了。
  眼下,皇子们都跪成一排,恨不得把脑袋缩到地砖里去。
  “殿试你们也看了,都说说吧,”景康帝坐在上首,面皮垂下,更显得阴翳且垂垂老矣,“谁该当状元?”
  这谁敢答?
  几个皇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刷刷地看向了太子。
  太子挨个把他们瞪了回去,自己低着脑袋跪在原地装听不见。
  皇子们:“…………”
  “都哑巴了?”景康帝冷笑一声,视线落在太子身上时带着点怒其不争的失望。
  最近竟是四皇子先打破了这片寂静。
  “禀父皇,”四皇子冷声开口,“儿臣以为,本科会元,扬州籍考生江氏知渺可点状元。”
  “哦?”景康帝看向他,眯起眼睛看不出喜乐,“江家小子早年是你的伴读吧,你这般支持他,就不怕朕骂你因情徇私?”
  “儿臣不怕,”四皇子目光坦然地看着皇帝,“江家子虽为儿臣伴读,但儿臣支持的是他的论断,而非他本人。”
  这话一说,太子唰地扭头来看他,也只有他敢在战战兢兢的皇子中间,做出这般大不敬的举动。
  “这么说来,你是支持立嫡的了,”景康帝意有所指,“说说,为什么。”
  “恐有玄武门之乱也。”四皇子只用江知渺的最后一句话来答他,便不再言语。
  “…………”
  “你们呢,可有不同看法?”景康帝没说什么,只是看向其他皇子。
  九皇子瞥了眼太子,一脸的跃跃欲试,正想上前去好好地与皇帝讨论一番立贤才是王道的观念,就被身旁眼疾手快的八皇子掐了一下,顿时老实了。
  “也好,”见没人再开口,景康帝叹了口气,转头朝一旁的老太监讲,“我朝也多少年没出过连中三元的人了,今儿竟然来了一个。”
  “必然是上天感陛下功劳,特意降下文曲星呢。”老太监眉都不皱,啪地拍了个响亮的马屁。
  景康帝眉眼舒展,轻笑了一声,“行了,下去传旨吧。”
  说罢,他起身朝着后殿去,太子默默起身跟上,直到人不见了踪影,几个皇子才敢揉着膝盖站起来往外走。
  “老头子这是发什么疯,他自己和二哥演父慈子孝的好戏就行了啊,拉上我们做什么?”
  九皇子胆大包天,一边走一边小声吐槽,吓得八皇子赶忙捂住人嘴巴,恶狠狠地骂了句慎言。
  “哦……”九皇子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扯着八哥的胳膊,“八哥,你刚刚就不该拦我的,依我看就该……”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轻,貌若好女的脸上狡黠地笑了笑。
  “我拦着你去死。”
  八皇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除了太子,成年的皇子不能久居宫中,他抬眼看了看只剩下个模糊背影的四皇子,带着弟弟们加快步伐。
  第二日传胪大典,皇子们没在出席,只有太子依旧伴驾在景康帝身边。
  整个皇宫布置得肃穆又庄重,大殿两边立着仪仗,如雁翅一样直飞云天,百官分立两列,最中间一条猩红长毯,贡士们默不作声地立在上面。
  礼部已经开始唱名前最后的准备,是一朝鱼跃龙门直飞九天,还是掉入污泥重头再来,可都看接下来了。
  “景康四十四年乙酉正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扬州府,江知渺——”
  “景康四十四年乙酉正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扬州府,江知渺——”
  “景康四十四年乙酉正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扬州府,江知渺——”
  状元的唱名直唱了三遍,唱得百官和后面的士子都悄悄抬眼看他,江知渺上前谢恩,心中有激动,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淡然。
  终于,终于。
  他一直走到丹陛前头跪下,“臣江知渺,叩谢皇恩。”
  “嗯,”景康帝看着他,“状元郎倒是好样貌,可有婚配了?”
  这话一出几个内侍的耳朵都竖起来,心底暗暗揣测,这新科的状元郎,莫不是要尚公主了?
  “禀陛下,臣受父母之命,已有婚配。”
  江知渺不慌不忙地答话,本朝驸马是不能当官的,景康帝虽然老了,但只要不涉及到太子,在政事上还没那么疯。
  他这般问,算是对子侄难得的关心一下。
  “所定乃紫微舍人薛公之后,皇商薛家嫡长女,待加冠后择吉日完婚。”
  “薛家……”景康帝若有所思,“薛公乃我朝重臣,他家的女孩自然也是好的,与状元郎倒是相配。”
  “行了,退下吧,”景康帝挥挥手,“你还未加冠,不急,等日后定下婚期的时候上个折子,你是本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才子,到时候朕亲自为你们主婚。”
  天大的恩荣啊!
  一时间几位内使都笑了出来,江知渺恰时地露出个感动的表情,行大礼退下。
  唱名还在继续,榜眼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士子了,被学习磨平了心气,神色坦然地谢了恩。
  而探花郎则是世家公子出身,也颇有几分俊俏,单论容貌来说,还是江知渺更合适当这个探花郎。
  但比起入园折花的雅名来说,还是连中三元的才名更好听。
  江知渺一直在旁边等着,等到所有的唱名结束了,景康帝才笑了出来,“行了,游街去吧,也让百姓们见见今科进士们的风采。”
  见他笑了,老太监赶忙捧了句,“奴家可听说了,京城百姓们早等着榜下捉婿了,说不定陛下还要促成几对好姻缘呢。”
  “哈哈,正好,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喜啊。”景康帝笑着回他,起身走下御座。
  韶乐起,礼部尚书容正接过黄榜,文武百官同新科进士一同三叩九跪拜谢皇恩,随后容正高捧黄榜,众人跟之其后,出中门午门,于保和门出宫。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走出广场后,进士们再也压不住心中的喜悦,开始互相庆祝起来,一张张面上带着笑,衬得这皇宫也轻快起来。
  文武百官们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一时间想起自己当年中榜的模样,心底唏嘘。
  真是时事不饶人啊,一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了。
  今天也还在陛下手底下活着,真好,真好。
  换了衣裳出了宫门,容正挂了黄榜,亲自牵了匹最高最大的白马过来,马脖子上系着大红的花朵,喜气洋洋。
  “恭喜状元郎了,”容正把缰绳递给他,笑着招呼,“还请状元郎率诸进士御街夸官。”
  “不敢称劳。”
  容正主持了会试,也就是这一批进士们的座师,江知渺朝他行了个弟子礼,抬眼望向一旁的高头大马。
  这是皇家养马处精心饲养的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黑眼睛机灵有神,人性化地与他对视。
  “可要凳子?”这马高大得有些骇人,容正看了看江知渺,贴心地问道。
  哪有纨绔不会骑马,江知渺放肆一笑,道了声不用,手扯住缰绳一跃,衣衫在风里飞起来,再一眨眼,江知渺已经骑在那高头大马上面了。
  “状元郎好功夫。”
  容正笑笑,侧身让开,其他的进士们也都纷纷上马,有善骑术的,也有人
  帮牵着缰绳,只是要人牵着,也就显得没那么洒脱,少了点年少轻狂志得意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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