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薛家的船早早在渡口等着了,远远望去十来艘船上挂着印有薛家家徽的旗帜,薛蟠站在最大的那艘上,看见他们过来,哼地冲着江知渺翻了个白眼。
江知渺:“?”
他这是哪又惹着这个呆霸王了。
好在一群人看着,薛蟠也没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带领江知渺去和薛夫人见了礼,就把人送回船上去,在甲板的时候,遇见了给云夫人请安回来的薛宝钗。
“哥哥,”薛宝钗瞥了眼薛蟠,“我想单独和江公子说说话。”
“?”
薛蟠满头问号,但他对于妹妹的话一向是行动快过脑子,招呼着一群下人避开,只留下江知渺和薛宝钗两人隔着两人的距离站在甲板上。
不说别的,光论外貌就少有人能像他们这般相配,狂风卷起薛宝钗臂间的飘带,和江知渺青衫上嵌玉的系带纠缠在一起,飘飘欲仙,简直像是洛水河畔的神女与陈王。
只是凑近些去听,两人相谈的内容就没那么美了。
“我就直说了,”薛宝钗低垂下眼,捧出那副端庄又温柔的笑脸,“我们之间的亲事到底是长辈定下的,还未问过江公子的意见。”
“不知江公子可有退亲的打算?”
江知渺的面色一下就变了,他抿着唇直直地看向薛宝钗,声音发冷,“没有,薛小姐何故这么问。”
“没有就好。”
薛宝钗错开视线,依旧能感受到身前人锐利的目光盯着她,她笑了笑,“我也没有,既然这样,还望江公子注意些,莫要闹出什么事来。”
江知渺:“…………”
薛宝钗似乎把他的沉默当成不情愿的意思,只是她这时候还年轻,还没到伸出十指也探不到前路的时候,心气颇高,没有找补的意思,只是福福身行了个礼。
“当然,作为交换,”薛宝钗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也会恪守自身,不会让江公子堪堪。”
说罢,她眼神往旁边一转,莺儿就机灵地带着一群丫鬟上前,隔开两人,簇拥着人走了。
这是什么婚前协议吗?
江知渺第一次知道被气笑了是种什么感觉。
以他对原著里那个薛宝钗的了解,一心想着家里,困在命运旋涡里挣扎看淡的宝姑娘绝不会对贾宝玉说出这番话,只会捧着笑脸,安慰别人,更是安慰自己,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的事情。
但眼下不同,薛家还没有败落,他们又是自幼定亲,以薛宝钗的性格,她对别人有所要求,正是上心的表现。
这么一想,江知渺又有些好笑,一股脑地把所有怒火全冲着薛蟠去了。
薛宝钗能从哪里听来他的风言风语呢,自然只有薛蟠,而薛蟠这个蠢货,传消息之前竟然不知道打听打听!
“观砚,”江知渺阴沉沉地笑了笑,“你去找人,好好教教薛公子做人的道理!都这么大人了,不要一天听风就是雨的,惹人笑话!”
“是,是。”观砚连声应下,视线瞥到一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一心一意为妹妹站岗的薛蟠,心生怜悯。
从他跟在江知渺身边这六年来看,公子想教训的人,还没有不脱一层皮的。
但是同样,也很少有人能把他家公子气成这样。
这薛大公子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能不能靠谱些,他家公子去秦楼楚馆那是去狎妓吗,那是去被人狎好不好!
等等!
观砚在心底给了自己一大嘴巴子,呸呸呸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公子被人狎!呸呸!
观砚不敢再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赶忙一溜烟跑了。
第11章 晓风残月
从金陵城到京城,就是顺风顺水,也要走个十来天。而这期间,也不能整日地在河上漂着。
到了济州的时候,一行人下船休整。落脚的院子包在了济州城南,原是官员的宅邸,后来被隔成了一大一小两个院子,分开租贷。
江家人少,租了小的那间,洛老夫人跟着薛夫人一同,租到了另一边。
薛蟠最近不知道是被谁收拾了,乖得不行,还没等薛夫人开口,就主动带着管事们出门采买去了。
薛宝钗在屋里看了一日的书,直到太阳欲落的时候才换了身衣裳,到院子里走走。
她住的小院是西南角,出了门就是一片桃林,济州又称千泉之城,城里四处都是天然的温泉水,在日光下冒着融融的白雾,倒是比起别的地方要格外暖和些。
桃花也开得更早。
薛宝钗来了兴致,沿着小路往林子里走,越往里去,花香伴随着潮湿的水汽越发明显。
“好像说这宅子原来的主人圈了汤温泉在林子里,应该就是这处了。”
莺儿眼睛亮亮的,她比薛宝钗大了两岁,平日看着稳重,骨子里却也还只是个小姑娘,第一次出远门,自然是看什么都新鲜。
“小姐,”莺儿期待地看着她,“我们去里面看看吧。”
“嗯,”薛宝钗点点头,嘴角扬起,“温泉处暖和,桃花也开得要更好些。”
“明日就要走了,我们去折几枝花枝带到船上。”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再深入些的地方,却传来婉转轻柔的曲调声。
谁在唱曲?
“小姐!”莺儿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薛宝钗顿了顿,牵住她的手,“别怕,住进来前都检查过了的,没有别人。”
她没听过这曲子,词却有些熟悉,只是这词不该出现在这里。
薛宝钗一时心惊肉跳,又有些好奇,往前又走了几步,“我过去看看。”
“小姐等等我!”
想着不远处就是家里的人,莺儿一咬牙跟了上去,越往里走那唱曲的声音越清晰,比起歌姬的甜软,这声音更带有几分
微哑缠绵,更勾人些,听得人不知不觉地红了耳尖。
“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薛宝钗复述着那唱词,有种又慌乱又雀跃的感觉,就好像她小时候偷偷从后院溜到前头,去读那本《西厢记》一样的感觉。
等到隐约看见巨石后面一池冒着白雾的泉水时,那歌声已经分外明晰了,影影绰绰间有个高挑的身影立在碧桃树下。
那婉转的歌声就是从那传出,已经唱到了最后一句岁岁长相见。
“是谁?”薛宝钗忍不住开口问,绕过巨石,却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是你?!”
江知渺半靠在碧桃树上,那柔美的、充满情意的、让人一听就想起来江南烟雨、秦淮河畔十丈红尘的吴侬软语,就是从他水红的唇间飞出的。
“江公子?!”
莺儿也傻了,她看看面色一阵青一阵红的小姐,又看看淡然含笑的江知渺,默默闭了嘴,退后两步站到巨石边去。
“不知公子在此,叨扰了。”
薛宝钗深深地吸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端方的壳子,转身欲走,却还是没忍住在转过身时露出惊诧的表情。
江知渺他是不是有病!他对着未婚妻唱什么《春日宴》呢!
还是女孩的声音!
就这还解元,御史怎么没掺死他!
“小姐留步,”江知渺忍住笑意,依旧用那柔软的女声开口,“奴家不是什么江公子,奴家是柳楚楚啦。”
薛宝钗:“…………”
她在原地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这才慢慢地转过身去,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声音,“楚楚还会唱曲啊?”
“噗嗤!”
江知渺看她再也端不住那端方小姐的样子,一时间忍不住笑出来,挥挥手拍拍自己身边的石椅,上面铺了块帕子挡了灰尘。
“姐姐过来坐呀。”江知渺捏着嗓子喊,桃花眼一眨一眨地,倒真和他取的那个名字一样,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薛宝钗是挪过去的,若不是想着两人的关系,日后还要相处,她恨不得现在就长翅膀跑了,更别说坐江知渺旁边。
“我没有去狎妓,也没有养外室小妾什么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江知渺忽然郑重地开口,眼底轻浮神色不在,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我刚到扬州的时候,银子全用来租宅子去了,又带伤,找不到别的活计,这才扮成女子到四春街去卖唱,骗那些世家公子的钱。”
别的不说,这活他干得还挺好。扬州城里有个“八绝色”,他假扮的柳楚楚就是其中之一。
楚楚姑娘说体弱多病不见外客的时候,多少世家公子都默默垂泪暗恨半天。
他在解释,薛宝钗意识到了这点,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塌了下去。
“你那时候……过得怎么样?”犹豫片刻,薛宝钗慢慢开口。
某种意义上,那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开始,不是几月前薛家客院里有些咄咄逼人的针锋相对,而是无法言说的惺惺相惜,同病相怜。
那斑驳的情谊,它比这满园的桃花开得还更早些,早在多年前那个月夜,就已经蔓生出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