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可阿兄不是死在沙场上,而是死在屈辱的算计中。
  到头来街头市井流传之言却为——长安世子,少为纨绔子弟,爱奢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学业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子。
  姜藏月眼底露出狠绝,当年的长安候府被算计的如丧家之犬,毫无还手之力。
  她已经败了一次,既然苍天没让她死,那就不能一败再败。
  风摇草色,日照松光,此时雨已经停了,姜藏月终于撤了手,撒了一地水渍。
  远处传来有宫婢太监的呼声,纪烨晁死里逃生看着眼前少女,只觉得幽深阴冷得让人颤抖。
  “你究竟喂我吃了什么?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是太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都可以给她?
  姜藏月半敛着眼眸。
  她想要父兄母亲和阿姊活过来。
  他能给吗?
  他给不了也给不起,他这条命今日死在这里太便宜了,要将整个沈氏一族拉下来才痛快,要毁了帝王百年基业才痛快。
  纵使纪烨晁身为太子,也会害怕得瑟瑟发抖么?
  实在是让人嗤笑。
  他想活,阿兄阿姊就该被制成骨瓷连死后都不得安宁么?
  姜藏月这般想着,将来也要将纪烨晁的白骨铸成骨瓷才好,这才公平。
  她已经没有家人了。
  但仇总归要报。
  “太子殿下说的什么?奴婢听不明白。”姜藏月放轻了声音。
  “殿下常年不在汴京,想必跟安乐殿纪尚书并无什么交情,如此也无什么仇怨,奴婢说的可对?”青衣少女嗓音太轻了,随着她脚步愈发靠近,那股清新草木气息与淅淅沥沥雨后的湿润相融合,一切恍惚得就像一场经年大梦。
  “什么......?”纪烨晁下意识呢喃一句。
  整个人更是忍不住发抖。
  “奴婢说,太子殿下与纪尚书无仇无怨,今日殿下落水,奴婢舍命相救,殿下可要记得救命之恩才是。”
  嘈杂的寻找声越发靠近了,青衣少女脚步踏在一方水洼间,浑然不觉纪烨晁看向她那惊恐的目光。
  纪烨晁咽了咽唾沫,又想起自己被喂了药,只能艰难开口:“......本殿知道。”
  姜藏月笑了,眸中雾蒙蒙也似下了一场绵延不绝的细雨。
  纪烨晁退后几步摇晃站起来。
  青衣少女裙摆被雨丝浸湿,在宫婢太监提着灯笼火光找过来时,那摇晃光芒落在她清冷浓密的长睫上。
  天地光影似都安静了下来。
  她就像一朵洁净无瑕的玉兰。
  第175章 她不愿意
  宫中人还未至,这方天地连空气都窒息。
  纪烨晁试图疯狂抠挖嗓子,鼻涕眼泪跟着都呛出来,可惜那入口即化的药丸再找不出丝毫痕迹。
  面前青衣少女退至一旁,低眉顺眼,将宫中的规矩做到了极致,任谁都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纪烨晁还是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最先寻过来的贴身太监‘哎哟’一声:“太子殿下,奴才为您拿来了干净衣裳,您赶紧换了。”
  姜藏月顺势接过太监手上的锦袍递给纪烨晁:“太子殿下更衣。”
  纪烨晁现在看见这双白玉般的指尖就头皮发麻,强自镇定出声:“本殿知道。”
  锦袍柔软,其上以金丝绣成暗蟒,奢靡动人。
  他小心从姜藏月手上接过锦袍,避至一侧,好久才穿上了身。
  在照铜镜整理着装时他才看见自己面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人在用力剧烈挣扎的时候,面上经脉会爆开形成血点,即便现在有人随侍在他身侧,他也能回忆起那一瞬间的窒息,只差一点点就去见阎王了,他在想:姜月给他下的药究竟是什么?值不值得他冒着风险跟母妃告状?
  可随后他就将这危险的念头收了回去。
  万一是穿肠毒药。
  万一是不得好死。
  这万一他真的敢赌?
  他是太子,他不敢赌!
  纪烨晁看着姜月嘶哑开口:“姜尚宫。”
  他还有些话想要说,可宫婢太监在沈文瑶的带领下都赶了过来:“晁儿!”
  “儿臣见过母后。”
  见一向端庄雍容的沈文瑶此刻心头大乱的模样,纪烨晁连忙行礼,将险些崴了脚的沈文瑶扶好,她急的跟什么似的:“可有事?你要吓死母后?”
  “儿臣无事。”纪烨晁否认。
  姜藏月看着
  沈文瑶也来了,跟着众人一齐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这脸上都这样了,还说没什么?”沈文瑶扭头就吩咐人,又气又急:“来人,赶紧传太医!”
  今年寿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圣上龙体受损本就心情不愉,她本想着让晁儿低调行事,又想着晁儿向来听她的,应该不会再惹出什么乱子,于是就少问了两句。
  偏生就是这两句,一转眼就不见晁儿的身影,再问东宫的人也是说画舫回程之时就没看见太子殿下的身影。
  听闻安乐殿有个女官落了水,又见纪晏霄离开,她这才吩咐崇明宫的人去找人。
  若不是安乐殿的人敢算计到东宫身上,实在是胆大包天。已经乱到这个地步就不介意再乱上一些,晁儿不能出事,纪烨宁此刻也表现出大度,借出华贵妃宫中的人一同寻人,还获得圣上的赞扬。
  沈文瑶气得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只想先找到人再说,只是没曾想见到晁儿这般狼狈的一幕。
  堂堂东宫太子成何体统,今日倒让纪烨宁出了风头,也不知华贵妃回头有多得意,又要在背后嘲讽她多久。
  太医很快便被急匆匆带到这里,一番把脉后这才斟酌开口:“殿下这是喝了不少水,吐出来也就没事了,老臣再开上一些祛风寒的药。”
  “去开药,若迟了本宫唯你是问!”沈文瑶回头替纪烨晁擦拭着湿发,心疼极了:“去画舫里暖暖,别着凉了——”
  “太子殿下怎么落水了?让父皇好一番找。”纪烨宁此刻也姗姗来迟,偏是面上含笑说出这话。
  纪烨晁看着沈文瑶不好的脸色,知道今日定然是麻烦了。
  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揭过去。
  他是想算计纪晏霄,是想从他身边女官下手,可谁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般想着,纪烨晁双手负在身后开口:“本想着为父皇去太医处拿药,谁知画舫颠簸了一下,那方人又多,这才不小心坠入御湖中,若非......”他目光落在另外一处。
  青衣少女单薄身影印入众人眼帘。
  “姜尚宫?”
  纪烨宁故作亲切:“姜尚宫怎么也在此处?莫不是太子殿下之事与姜尚宫有关系?”
  “是有些关系。”纪烨晁说的有些模糊不清:“可全靠了姜姑娘。”
  见纪烨晁无事,沈文瑶剥着水葱似的指甲,这才漫漫道:“一个安乐殿的奴婢,今日也胆敢谋害太子殿下?”她冷笑一声:“压下去!”
  姜藏月眸光平静。
  纪烨晁不敢看去。
  片刻,青衣少女淡然开口:“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自然不敢谋害太子殿下,殿下落水是奴婢拼死相救,太子殿下不想说些什么?”
  暗处满初目光阴冷看向所谓的太子。
  而后,纪烨晁扶着额头:“姜尚宫,本殿有些头疼,这会儿难受得紧。”
  “有事晚些再说。”
  他又虚情假意劝慰道:“本殿相信,纪尚书的人,心都是好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本殿下手,想来落水是本殿自己晃神没站稳,怪不得旁人。”
  知儿莫若母,沈文瑶见他的模样自然知道其中真相与他所言有出入。
  但东宫太子身上不能有污点。
  纪烨晁见这么多人都在这儿,随即咳了两声:“这里风大,姜尚宫也不是故意的,母后就不要计较了,回宫吧。”
  这话一出,大家都看向那衣衫湿透的少女。
  阴暗的天,水洼一处又一处,少女面容苍白,衣袂在寒风中微微扬起,裙摆也是一片水渍,也不知道浑身湿透在寒风中站了多久。
  纪烨晁是什么样的人,所有人心知肚明,不过是没人敢抖出来罢了,如今瞧他这模样可不是存心要给别人难堪。
  纪烨晁开口对姜藏月道:“姜尚宫,本殿不会怪你的。”
  这话一语双关。
  大家在二人之间看来看去。
  但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这位姜尚宫,谁敢在宫中谋害太子,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这女子总归没这么大的胆子。
  “谁知道安乐殿的人藏了什么心思,审一审什么都水落石出了。”沈子濯这个时候还不忘落井下石。
  这盆污水泼到安乐殿头上正好,也好铲除一个心腹大患,断然不能如纪烨晁所说的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正好纪晏霄也还没到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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