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老翁哆嗦着手又将筐子重新盖好。
  “是要站稳。”纪晏霄温声:“不过这通州卖盐的事不是大家伙儿都能卖么?”
  “那是从前。”老翁坐稳了,睁大老花眼一口热茶下肚:“今时不同往日了。”
  “是如何个今时不同往日?”
  “咱们通州有盐矿,只不过多上交朝廷了,后来又加重税收,这没办法才跟着李氏卖盐维持生计。”
  “这么说是李氏翻脸不认人了?”
  老翁坐在桌子边长吁短叹:“这话谁敢拿到明面上去说,只怕到时候活不下去一家人都一命呜呼了。”
  “不是说朝廷派太子殿下来通州查案了,怎么李氏还这么猖狂?”
  酒楼里喧嚣之声不绝,纪晏霄不紧不慢开口,像只是在闲聊。
  姜藏月在一旁听着。
  通州百姓虽然惧怕李氏,可在其手下讨生活,私下里也会有议论,议论的人多了李氏也找不到源头。
  “公子的想法太简单了,朝廷派来的是太子殿下,可强龙不压地头蛇,要解决早就解决了,哪儿能拖到现在,不过就是走个表面功夫。”
  老翁话音落下,青年忍不住出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蛇鼠一窝,几年前便有人瞧见太子殿下来过通州,还去了李氏府上,这劫匪指不定是他们谁找来的。”
  姜藏月放下手中茶盏,状似不经意问了一声:“这世家和朝廷勾结在一起,也不知道通州的百姓可怎么活,这若是我,定然是所有人一起要闹上一闹的。”
  老翁和青年相视一眼,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可不是,左右也快活不下去了......”左右桌的听到这番谈话,也连声附和。
  好半晌,人都散了去。
  “阳谋的确好用。”
  纪晏霄看着不知从何处跑来的一只狸花猫,丢了些吃食过去。
  “这事儿庭芜擅长。”他轻笑一声。
  闻言,姜藏月挑眉。
  她再度开口:“殿下打算让庭芜如何去做?”
  “法不责众。”
  “散播谣言。”
  身侧传来他温柔的嗓音:“要不要听听庭芜的做法?”
  “他人呢?”
  纪晏霄敲了敲桌案,庭芜这才上了二楼,抑扬顿挫念出自己即将要开展的活动:“李氏不让咱们卖盐,还勾结太子让我们活不下去找劫匪杀我们,我们实在太可怜了,隔壁的孤儿寡母因为没有收入来源都饿死在家里了!!!”
  “还有人棺材都买不起,生了病不敢去医馆,一枚铜钱都拿不出来,既然早晚都活不下去,咱们干脆跟李氏拼了!还有这太子收了李氏的脏钱,哪里管平人百姓的死活!”
  他说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姜藏月顿了顿。
  纪晏霄说:“去吧。”
  天色渐晚,酒楼各处也点起灯烛,橙黄的光晕照在青年身上,那雪衣乌发的青年,冷白轮廓更显得精致迫人,浓而长的睫毛在眼睫投下晃动的影。
  他依旧抚摸着那只不肯走的狸花猫。
  猫儿舒适窝在他膝盖上打起了呼噜,不时甩甩尾巴,烛光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漂亮得像是画中一般,尾指上的朱砂痣时不时显现在她眼前。
  他又喂了半块鱼饼。
  猫儿吃得欢。
  纪晏霄弯唇,视线落在少女清冷容颜之上。
  姜藏月恰好回眸。
  蓦然,四目相接。
  “姜姑娘,通州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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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2章 薪柴与亏欠
  黑夜总能掩盖很多事情。
  时值夜半,瓢泼大雨落下。
  通州街头陆续出现了一些百姓,比平日里还要多些,不乏有妇人和孩童,个个皆是面黄肌瘦。身上衣裳多打着补丁。
  夜里同福客栈铲冰的官差还在忙碌着,这么冷的天儿手都要冻僵了。
  可偏偏大人说里面住着重要人物,耽搁不得,便是他们都冻伤了也要先顾着里面的人。
  “大人,里面到底住的是谁啊?”
  官差穿着蓑衣,帽檐上结出冰凌冷得发抖:“咱们兄弟都挖了一日一夜了,谁能熬住啊?”
  “你以为老子想?”为首官兵吐了口唾沫,一脸晦气,说:“咱们县令是个好的,若是将里面的人得罪了,再派一个酒囊饭袋来接管通州,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官差搓了搓冻得乌青的手,吞咽着唾液:“不如先休息一下,缓口气儿再继续挖?”
  为首官差见底下人实在扛不住了,这才让他们都到草棚里歇一会儿。
  夜里点燃微弱的柴堆总算是驱散了几分阴冷,这会儿通通拿出手里的干粮就地开始狼吞虎咽。
  有了吃食下肚这才好受了些,几名官差一边吃不由得一边议论:“也不知道同福客栈里住的是哪位天王老子,弟兄们没日没夜的挖冰层,就差没把命搭进去了。”
  这五月的天儿谁不是待在家里猫着,出来受这份活罪。
  “我听说里面住的是汴京那位。”
  “哪位?”
  “太子殿下不是来了通州了?”
  “难怪了......”议论的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柴堆的火也渐渐微弱,没办法这苦差事还是得做。
  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
  姜藏月在另一家客栈瞧着这一切。
  “姜姑娘。”
  姜藏月回身视线落在纪晏霄身上,后者将炭火拨得更旺了一些。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递过来一只茶盏,热气上浮,更是浅淡了几分他含笑的眉眼。
  少女身子本就单薄,这几日奔波更是瘦了许多,那清冷眼眸仿若一弯新月,青衣在她身上勾勒出冰凉的色泽。
  屋内一瞬安静下来,炭火里偶尔传出爆裂之声。
  “早些休息。”青年转身将门带上。
  外头雨雪不绝,未关严实的窗户有风顺着缝钻进来,带起指尖一片凉意。
  隔壁传来庭芜一句接一句的声音,又因为客栈天字房只有两间,所以除了她也不会有旁人听见:“只怕从今夜起,通州的人就该行动起来了......呜呜......呜呜......我已经很久没这样不要脸不要皮去做事了,这样的我殿下真的不会嫌弃吗?真的......真的不会嫌弃?姜姑娘呢?姜姑娘会不会给我赏银?”
  姜藏月将窗户关上了。
  纪晏霄身边的人办事可以,但平日里的确有些吵闹,尤其是那张嘴。
  隔壁时不时传出庭芜几声嚷嚷,隐约可听见去采买了不少当地的特产,有熏干鸭、胡饼、春卷、小人书、各种果子,等着带回去分给汴京众人。
  良久后,这声音才消停下来。
  已是子时,姜藏月重新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橙黄的温度再次升高,她坐在桌案前静心誊抄佛经。
  这几日在通州奔波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至少纪烨晁跑不了。她的阳谋庭芜执行的很好,纪晏霄更是做事滴水不漏。纪烨晁会钻进这样的圈套,无非是因为李氏贪婪,而沈氏不甘。
  或许之前李氏并不敢对纪烨晁出手,这也是纪烨晁敢来通州的缘由,但今日之后一切事情就说不准了,沈文瑶天高皇帝远到底手眼不灵通。
  通州的事情发酵传到汴京还需要时间,到时候沈氏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纪烨晁一心想做出些什么证明给纪鸿羽看,但只会适得其反。
  帝王之榻容不得他人安睡。
  太子也不行。
  火光映照姜藏月一张白皙清冷的脸,波澜不惊。
  片刻后,她将誊抄好的佛经丢进了炭盆里,那一双平静眼眸剔透,如温润琥珀一般。
  佛经被烧得一干二净。
  十年前的凛冬让她一无所有,纪烨晁也会一样。
  即便她单枪匹马,也会沈氏一族万劫不复。
  刀下千千恨,沦落薪柴。
  屋外人声雨声嘈杂,夜里大雪扑簌。
  她吹灭了灯烛。
  ......
  通州天寒地冻,走在外面让人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雨雪交杂,庭芜吸了吸鼻子,身上蓑衣也渐渐落了一层薄雪。
  就出来这小半个时辰,他冷得哆哆嗦嗦。
  虽是深夜,街头人也不少。
  前面拐角处围了一圈儿人,昏黄的灯烛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待他们走近些才看见是一个孩子被妇人抱在怀中,这会儿发着高热还没有退下去,满脸烧得通红。
  “哎哟,再这么烧下去可不得了!”
  “这小孩子若不得到及时救治,拖久一些人都要烧成傻子。”
  “大家行行好,卖盐的银两李家还没结,结了我定然还给你们!”妇人抱着孩子苦苦哀求大家,围观的人纷纷犹疑退却,这年头谁家也不好过。
  “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求求你们了!”
  烧得糊涂的孩子隐约听见青年温润的嗓音,只不过昏昏沉沉看不清,像是一个长得如神仙一样的大哥哥给了娘亲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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