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晨时阳光照在飞檐翘角之上,一只蝴蝶被点染成金黄色,在姹紫嫣红的花丛里飞过,一切寂静无声。
  楼阁琉璃瓦随着日光晃动而轻轻摇摆着。
  青年的脸与雪衣肩膀被日光渡上一层碎金。
  今日方来到廷尉府就听闻廷尉府二小姐十分有孝心为安老夫人制了安眠的熏香。
  他忽然想起,有人曾说过也要教他制香。
  只是廷
  尉府的危险无处不在,若是将制香摆在明面上,将来安老夫人出事就不能与香有关,更不能被查出。
  想来是有了万全之策。
  少女那双眼实在太冷:“殿下今日是想做什么?”
  纪晏霄行为举止与平日并无什么不同,似乎那些阴暗疯狂都藏得极好,展现出来的是和煦温软。
  他视线也落在少女身上,日光颤啊颤,鹅黄罗裙随风轻摇,其上织金银蝶似振翅欲飞,唯有她那双眼,依旧没什么情绪。
  “纪殿下。”
  第139章 详谈
  晨雾渐浓,滴答打在花枝上。
  两人自凉亭而坐,轻纱四周漫扬,日光刚好照到冰纹琉璃瓶中的芦苇,只照亮了一簇柔软的芦苇尖。
  姜藏月在等他开口,以及他来廷尉府的目的。
  纪晏霄听了她的话只是一笑,出言也是温软:“姜姑娘。”
  而后他却低低笑出了声:“若是无事,便不可来寻姜姑娘么?”
  有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更像是别有意味和别有用心。
  姜藏月抬手沏茶,凉亭一侧布谷报时鸟在一旁花梨木盒里滴答滴答,单独相处这一刹那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
  纪晏霄止了笑,但上扬的尾音着实暴露出他心情还不错:“今日是来给姜姑娘送消息的。”
  说罢他递出了信封,姜藏月伸手接过,两人指尖一触即分。纪晏霄不动声色捻了捻指尖,神情温柔无限。
  “眼下大皇子手上实权架空,修筑河堤一事不过就是安乐殿,廷尉府和户部三方周旋。”
  姜藏月抬眸:“此事纪鸿羽拨款多少?”
  “四成。”
  “四成?”
  纪晏霄恢复之前的笑容看着姜藏月,语气悠悠:“姜姑娘猜得到是国库的四成。”
  姜藏月想了想道:“纪鸿羽登基这些年,各地接连出事,各州各县灾情不断,他还能拿出四成修建河堤,可见是还有存余。”
  纪晏霄虽是表面温和的性子,但能来找到想必也不是为了无关紧要之事,浮云山马场也彻底被他收入怀中,大皇子再成不了什么气候,这人招兵买马的事想必也进行得很顺利。
  纪晏霄顿了一下叹息,眸光瞧着她:“安子真负责的汴京城墙巡防垮塌了一段。”
  姜藏月眸光闪过一丝光亮,这才道:“所以,殿下这是来问我要好处来了,殿下想要什么?”
  她话语间平静无波,却再次听到纪晏霄的一声轻笑,竟笑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姜姑娘总是将我想得罪大恶极。”
  姜藏月入廷尉府,他四处奔走,怎么到头来竟连合作对象都称不上一句了,倒像是一杆子交易。
  “并非如此。”姜藏月顿了顿:“我说过,殿下想要什么直说就是,若是有利我不会吝啬。”
  当然用薛是非和顾崇之的话来说,不用她的钱,她还是很好说话的。
  纪晏霄白衣拂动,像是照顾她一般将茶盏推至她跟前,动作细心。
  稍片刻,他眉头微挑,深深吸了口气,眼尾带笑道:“姜姑娘说过教我制香。”
  “说过。”
  纪晏霄神情温柔,点头道:“我还以为姜姑娘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他语气顿了顿:“记得便好,只是姜姑娘在廷尉府又如何教我制香呢?”
  “不若姜姑娘说说有什么法子?”他开了口,语气轻松惬意,那双眼点染碎金,倒是有种勾魂夺魄的美:“毕竟男女有别,也当有个正经的理由。”
  姜藏月蹙眉。
  怎么觉得这人越发的缠人,外界皆言吏部侍郎光风霁月,茂林修竹,却未曾想私底下却是言辞犀利,步步紧逼。
  有一股遮掩在温柔皮囊下不得人知的疯劲儿。
  姜藏月抿了一口茶,目光从他面容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腕上,白得晃眼的同时还有一粒朱砂痣。
  内袍之下露出的半截手腕明显,衬得那颗朱砂痣红艳如血。乌的发,白的衣,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和优雅。
  属于温柔的,看不出半分危险。
  姜藏月知道这人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一个结果的。
  “姜姑娘想到了吗?”
  纪晏霄抬眸瞧着她,依旧在笑,察觉到她在看甚至是无意间将那颗朱砂痣露得更多一些:“我想到了。”
  “殿下请说。”
  他闲适开口:“三月汴京有场春日宴。”说话间,被风吹得摇晃的轻纱遮住他一半面容,唯有那精致下颌让人瞧得愈发清晰。
  三月的春日宴根本没有小佛堂要查证的事情重要。但纪晏霄这个合作伙伴暂时不能丢。
  她也不是不能妥协。
  毕竟手底下有人总比没人来得好。
  姜藏月到底还是应下这件事。
  纪晏霄心情颇好。
  “安子真负责汴京巡防城墙垮塌那一段追究起来,也是罪,这事会交给谁督办?”
  姜藏月思绪流转,此事若是落在暗刑司,想要从顾崇之那里讨要好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纪晏霄喝了口茶,见她思索,方开口:“这事的确是巡查过失之罪,会交到大理寺卿扬风手上。”
  “嗯。”姜藏月点头,大理寺卿扬风是纪晏霄的人,想必没那么快放出来。
  纪晏霄见她没在问什么,反而顿了顿,忽而轻笑:“就这么相信扬风?”
  “殿下说笑了。”姜藏月开口:“扬风不是殿下的人么?”
  人总要学会将自己摆在合适的位置,比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安老夫人让她来见纪晏霄,约莫也是想要利用这层关系。
  她目光很平静,仿佛每一次交谈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无论好坏都不能动摇,纪晏霄把玩着不知何时折下来的芦苇尖,道:“姜姑娘,安老夫人今日说让你陪我。”
  “殿下并不需要。”
  安老夫人既想要在修筑河堤之事上占安乐殿的便宜,又想要博得一个好名声,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人活于世总归是算计来算计去,能真心待她之人早就不在了。
  无人可信。
  她起身就要离开,纪晏霄的声音响起,柔和也一点都不锋利:“有些话我说过很多次。”
  姜藏月回眸,有些事也不适合在这种地方光明正大谈论。
  当年长安候府付出的信任是以满门尽灭为代价,人心总是赌不起的,她不是赌徒,更没有那个资格。
  纪晏霄指尖微动,话语传出:“没有人总是能将自己困在从前。”
  姜藏月道:“那是殿下。”
  他颔首:“也可以是姜姑娘。”
  从前她算计舒妃算计三皇子这些人,其实也不过是除了复仇不知道再做些什么。
  纪晏霄的脸在光影中,亦真亦幻,道:“人人都是暴烈的殉难者。”
  殉难者?
  光阴忽然变得寂静,姜藏月神色更淡了一些,最终开口:“纪殿下,当年那些尸骸都藏在泥土与不见天日的阴暗里。”
  纪晏霄似是在思考。
  少女衣裙飞扬立在亭台间,像空中沉浮的柳絮,面容白皙清冷,甚至于说话间情感像是被拔了钉子的卯榫,空洞无妄,只剩一张支撑血肉的皮囊。
  天色更明朗了一些。
  “活着的人只是菩萨龛中梵语絮声里豢养的鬼。”
  鬼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兴许长安候府当年成为自私自利的鬼,看不见天下看不见人命,便能避过一切,可父亲偏偏低头看见了。
  就是因为他看见了,
  他选择出手,才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长安候府何辜何错,为何要让他们来承担纪鸿羽那可怜的私心。
  如此身死,恶名满身,太不公平,姜藏月再度开口:“殿下今日在廷尉府逗留够久了。”
  纪晏霄眼睫微弯:“姜姑娘可要记得答应过的事情。”
  姜藏月抽出帕子擦了擦指尖,像是将什么东西递给了他。
  纪晏霄接过,那手帕间的小丸子乖巧躺在他的手心,他才道:“这是蛊毒的解药?”
  “每一次解蛊我便会教殿下制香,殿下并不用着急。”姜藏月不疾不徐回答。
  他顿了顿,如春风拂面般开怀:“那么,我很期待下一次见面。”
  “殿下请。”
  纪晏霄闻言又叹息,可瞧着眼前少女模样,眼角眉梢的阴郁都被驱散了。
  他也不是第一日知道她的性子了。
  片刻后,他道:“可想好回去怎么跟安老夫人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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