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宅子大门前挂的牌匾是张府。
  门前小厮连忙迎上来行礼,过后便牵着马缰至别处,纪宴霄笑道:“进府。”
  庭芜也跟在一边儿,虽然一瘸一拐,但修养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好全了。
  他瞧见殿下跟姜姑娘走在一块儿也不奇怪,毕竟他们
  总是在密谋什么,只是指路道:“诺!殿下,郝全的尸体还停在后院里。”
  纪宴霄吩咐下去:“让人看好门前。”
  庭芜点点头出去了。
  姜藏月便知道这个人对纪宴霄应该不是寻常。
  人死如烛灭,但人死也能说话。
  “殿下,那便不要再耽搁时间了。”姜藏月开口。
  纪宴霄浅笑:“姜姑娘就不害怕尸体吗?”
  他又道:“如今初冬,是以尸体保存的还算完好。”
  就在谈话间,庭芜让府中小厮看好门口,这才跟了上来:“殿下。”
  他走路不算快,到底腿还有点疼,嘴里嘶嘶的:“昨夜让仵作查探过了,没查出什么。”
  纪宴霄:“没查出什么不代表没有什么。”
  庭芜也不说什么了,反正殿下说的都是对的。
  待打开后院的门,一股寒凉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刺鼻气味,姜藏月微皱眉。
  云白裙衫在这样冷寂的院中被风忽而扬起,莫名多了几分诡异幽幽之感,似雨中雾,捉摸不透又心存忌惮。
  纪宴霄看着少女靠近尸体,本想让她换上专门的服饰隔绝气味,可须臾间姜藏月白皙清冷的指尖直接捏开了尸体的嘴。
  庭芜一个激灵,先给自己换上了衣裳隔绝开来,纪宴霄也上前在她另外一侧观察。
  纵使冬日尸体不腐,但仍旧气味难闻。
  庭芜远远捂着鼻子,还不忘说事儿:“昨夜找到郝全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并无明显外伤也没瞧见内伤。”
  纪宴霄颔首。
  院中安静得只有白衣女子翻动尸体的声音。
  他目光落在她手上,那双手白皙如玉,却丝毫不在意尸体的气味,更像是在翻一块死去的猪肉一般。
  纪宴霄似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开口:“姜姑娘可曾发现什么?”
  庭芜怀疑自己幻听:“殿下,姜姑娘又不是仵作。”
  纪宴霄轻笑一声。
  “她比你会的多。”
  果不其然,片刻后姜藏月停下翻动的手,重新将尸体用白布覆盖,才淡声道:“今日没带剔骨刀不方便,若殿下不介意,改日我会将他整副遗骨剔出来。”
  “等天气晴好时,我会将骸骨用麻绳串联,放进烧热的土坑中用酒醋熏蒸,两个时辰后可抬出骸骨,以红伞验骨。”
  庭芜盯着她,嘴唇抖了抖。
  像是有什么不可置信的话又憋了回去。
  姜藏月看了庭芜一眼,似觉得他没听明白,便解释道:“待剔出一副完整的骨架,若骨上有被打的地方,就会显示出淡红色的血荫,如果骨头打断,在折断两头续接出,便都会有血荫的痕迹。”
  “或者也可不剔骨,古语有言,可用梅饼验尸,加入适量葱、川椒、食盐、酒糟等,聚合研烂,于火上炙烤,再将纸张放在需要验看之处,梅饼其上,自可验证伤痕。”
  庭芜再度激灵,彻底清醒了。
  第107章 烂账
  廷尉府的人离开,姜藏月自然也回宫了。
  方一回宫,纪宴霄又被承清宫来的人唤走了,多半还是为了修筑河堤之事,只不过纪鸿羽是既想要得利又不想让人猜出来是他。
  待进了屋,满初细心将门掩上隔绝屋外寒风,这才坐在姜藏月对面忍不住问:“师父,殿下为何要让你验尸?”
  姜藏月道:“因为与廷尉府有关。”
  她去孤山寺有什么行为动机,以纪宴霄的心眼自然是一清二楚,但也如同他所说,若捅出来,这条船沉了谁也跑不了。
  满初缓缓斟着茶:“师父,眼下我觉得合作已经逐渐失去控制,纪殿下的合作之心着实有些廉价。”
  “我不在意。”姜藏月说:“良禽择木而栖,他不会找到更好的合作对象。”
  这世上本就没有人值得另一个人全心信任。
  满初叹息道:“这就是师父当初说的有能者上位。”
  姜藏月眸子古井无波。
  须臾后,她出声:“廷尉府在背后敛财,跟孤山寺牵扯很大,但从前并未与安乐殿正面对上,所以无事发生,可如今与以往不同,涉及到彼此利益,廷尉府自然坐不住了。”
  满初将茶递给她。
  “孤山寺背后之人查不出来,今日走这一遭,我得了想要的,纪宴霄也得了想要的,他的目的并非是将一个所谓的义妹放在明面上,而是在于接近安子真安子明两兄弟,再伺机离间廷尉府和大皇子府的合作,利用我化解安子真的疑心,更以自己为饵,引廷尉府拉拢他,这样修筑河堤一事才能有完全的话语权。”
  满初愣了愣,却是没想出这其中的犀利之处,可见人心复杂至极。
  “朝中大理寺卿为纪宴霄说了话。”姜藏月又道:“他如今便是朝中的第三方势力。”
  朝堂的明争暗斗可丝毫不亚于宫中的阴私算计。
  “师父要我做什么?”满初想不明白干脆也不问了。
  姜藏月眸子更淡了:“联系四门去查孤山寺。”
  一番交谈之后,满初带上门退了出去,姜藏月再次在窗前落坐,静静抄写佛经。
  窗外月色尚浅,早月生于萧瑟枝头,霜寒雾松。
  桌案上是满初剪断的一缕竹枝,竹枝纤细青翠,叶片如玉,片片重叠分明,端坐的青衣女子被风吹拂着裙裾,遮挡视线,她指尖略微压了压。
  去孤山寺兴许是她太着急了,廷尉府在汴京盘亘多年,又怎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推翻,这汴京比之十年前更加波诡云谲。
  廷尉府也非十年前的廷尉府。
  一直以来暗刑司和廷尉府都不对付,可这些年来也未曾占上半分便宜。
  姜藏月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即便身处暗处也没有赢,她要面对的更不止是一个廷尉府,还有沈氏一族,还有纪鸿羽,只不过人没有办法做到一步登天。
  孤山寺一行,不过才是踏出的第一步,便如悬走桥索。
  姜藏月将誊抄好的佛经放于一旁。
  安氏和安子真今日到孤山寺,可见暗处高手不下数十人,纪晏霄的话又回荡在耳边:“廷尉府是一条疯狗,可并非好惹。”
  廷尉府既然如此只手遮天......
  会不会当年边城总督之事就与廷尉府有关?
  姜藏月眸子深了深。
  据卫应所说,是当年边城总督将蛮夷放入了城,可他为何要将蛮夷放入城中杀死三万百姓?
  姜藏月像是察觉到暗处有一条线若隐若现,只差一个线头就能将事情全部牵扯出来。
  边城总督若是那时候就已经和廷尉府沆瀣一气了呢?到底廷尉府给了他什么好处才让他如此不顾一切?
  什么样的利益值得用三万百姓做赌注?
  人这一生不过追名逐利,对于边城总督而言,究竟什么更重要?
  姜藏月望着窗外如千丝万线织成的雨丝,似有重重叠叠的身影站在窗外,像是雨中树,明明冬日了还穿着一袭春衫,分明站着没动,却离她越来越远。
  似乎雨又下大了,不过冬日的雨却是更刺骨。
  誊抄的佛经滴下浓浓的墨迹,污了一整张纸。
  她垂下眼眸,重新换了一张。
  廷尉府做过什么,她总会查出来的。
  *
  天儿更凉了。
  庭芜的腿也完全好了,这日又在廊下照顾他新弄来的花花草草。
  半人高的缸子里不知种的什么品种的花草,竟在冬日里也叶片碧绿,鲜翠欲滴,其间隐有花苞。不远处就是锦鲤池子,几尾红鲤显得悠闲自然,着实好一派风光。
  满初也找了些草料喂兔子,庭芜见她在喂兔子转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事儿,对着姜藏月忿忿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在针对咱们,今日去领炭火的时候分下来的炭都是歪瓜裂枣,整日里就是争来斗去。”
  他还打算说点什么,一抬眼就瞧见乌发白衫的温润青年踏进安乐殿。
  庭芜手上还忙着给他的花草取暖,姜藏月也看见来人,垂眸行礼:“殿下。”
  庭芜突然觉得委屈。
  自打姜姑娘来了,好些事情殿下都直接跟姜姑娘商量了,有好几次谈事他就在边上都没听明白殿下跟姜姑娘在打什么哑谜,他是真的失宠了。
  于是乎他在努力扩大自己的存在感,本就话多的人如今更加叨叨了。
  庭芜鞍前马后,分外殷勤:“殿下,喝茶还是喝汤?”他嘀咕两句:“要不还是喝茶吧,刚好到了新茶。”
  纪晏霄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于主殿坐下,手上的书卷顺势也放下了。
  他语气轻缓:“庭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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