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这一句话落,姜藏月周身气息更是肃冷了几分。
她对上他含笑的视线。
此人生得昳丽迫人。
长身玉立,谦和温润。许是在汴京宫宇学会了滴水不漏的伪装,纵在黑夜里,也遮掩不住那笑意下的危险妖冶。
尤其是那一双眼,似朝霞孤映,又似夜中幽昙,与人相交口未言而先笑,可再进一步,就只剩死无葬身地。
其人温柔又危险。
姜藏月眉眼清绝,月色朦胧模糊,叫人看不真切,只是骨子里的冷寂轻易能感觉到。
“殿下,长安候府满门在十年前就死绝了。”她启唇。
纪宴霄颔首:“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他语调轻浅,像是轻柔的微风,不带一点锋芒:“不提也罢,今夜那羽林军想来是跟旧案有关。”
姜藏月目光寸寸凉下去。
她并未追上前去。
“殿下之前也说过,羽林军是由沈子濯统领,他的人怎会与謀逆党有关系。”
“殿下为何,”她与他目光对上:“......也对长安候府之事好奇?”
纪宴霄叹息。
每一次提到这件事时,就能感觉到姜月并不稳定的情绪,她会转移话题,随后将事情往另外一个方向拉扯。
大抵是不想让他发现什么,或者自己一个人解决。
真奇怪,让他帮她不好么,一定要自己走这条坎坷难行路。
两人之间的气氛仿若凝结的冰,一分一秒间更是冰凉沁骨。
姜藏月终垂下眸子,再不看身后荒凉建筑,一步步往皇城宫宇方向而去,并未等他。
“殿下,如今距离天明也不剩几个时辰,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纪宴霄看向青衣少女越发单薄的背影,黑夜似乎更黑了。
她眼里的沉静,静得有些不真切,这样的不真切,似乎正在向深渊坠落,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她可以对着任何人称奴婢,对着所有羞辱她的人情绪平静,比他更甚。
那身影太单薄了,他语调上扬:“十年前长安侯府满门被灭,武安国破,我也该死。但活着是真不容易,我惜命师父也应当惜命不是么?一个人的命太轻了,实在不够那么多人瓜分。”
他说罢,又发出低笑:“数十万条人命就葬在武安城墙了。”
那么多人都砸在尸坑里,面目狰狞,再分不出谁是谁。
姜藏月:“那殿下更不应理会杂事,如今殿下在吏部已经到了主事的位置,自是要步步为营。”
“殿下若是不清楚,奴婢可以提醒你。”
她看向他,纪晏霄分明在笑,可那笑在夜色中却转成浓黑漩涡,偏表面看起来和善温柔。
“自然要提醒。”纪晏霄对着姜藏月眼睫略弯:“就靠着师父指教了,哪舍得不听师父所言?”
姜藏月眸子很淡:“沈子濯是东宫的人,他必定是帮着太子的,两月后乾元山狩猎,若要出头,殿下早做准备的好。”
“好。”他挂着笑。
话落,他看着少女身影消失在长街之上,月光横斜,清冷的光芒映在他脚下,铺到姜月清冷背影逐渐消失的阴影里。
待回了主殿,纪晏霄方一推开门就对上庭芜的眼。
后者精神亢奋:“殿下,您跟姜姑娘可是在长街之上秉烛夜游?”
姜姑娘那么柔弱娇美的女子,殿下可不得以礼相待。
“姜姑娘可是喜欢殿下?”庭芜又问。
纪晏霄长叹一声,将外袍脱下挂在一旁。
山水纹的外袍下,是素白的中衣,同色腰封勾勒着腰身,一如他这个人。
“喜欢?”
“对,难道不喜欢吗?”庭芜摸不着头脑。
他面容隐在阴影中,略带几分不明意味浅笑。
“她想杀了我。”
第61章 入局
“师父,虽沈子濯行事荒唐纨绔,但因着策略之故,纪鸿羽依然器重,现下汴京羽林军都听从他的调遣。”
安乐殿内,姜藏月屋中点着灯烛,满初拿出一张城防图:“这是汴京城防图,四方城门都有羽林军把守,我已将换防时辰都记下了,另外我打听过,舒府的人一个不剩了。”
姜藏月目光落下:“嗯。”顿了一下,才道:“知道了。”
眼下大理寺卿彻底换上纪晏霄的人,他也做到了吏部主事,想必也安插了不少人手过去,如今有了耳目在安乐殿中也算不得眼瞎耳聋,做事到底要方便几分。
至于原大理寺卿舒彬郁如今早已销声匿迹,谁会专门去记一个贪赃枉法的贪官。
纪晏霄那日虽陪同她去了舒府,可那面鼓她是之后独自去拿的,应是没有发现。
舒家一事就此尘埃落定。
满初说罢也在对面坐下来,瞧着青衣女子淡薄的眉眼,又将城防图转了个方向离她更近些,方才低声:“师父,今夜廷尉府可是有什么收获?”
收获?
闻言姜藏月有些出神,指尖压在图纸上缓缓摩挲。
羽林军归沈子濯统帅,那么今夜探廷尉府的那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廷尉府藏着太多秘密了。
譬如长安候府剩下的所有人,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她与纪晏霄合作,却也并非相信他,有些事只能她亲自做才放心。
满初不仅带回了城防图,还带回了这些年沈子濯做过的事情调查。最突出的一件是长临十年,沈子濯胜任兵马指挥使,于十八岁出战临安边城,正值天寒地冻,满地结冰,三军被围,困于芦苇荡中不得进出。
同样圣上的援军还未到,眼瞧着数千将士即将山穷水尽,但沈子濯想出了法子,就地取材以芦苇编织草鞋,在冰面上如履平地,这才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也因为这一战,沈子濯年少扬名了。
可一个纨绔子弟又如何会编织草鞋指挥作战,便只有当年长安侯编纂的私人书录才有记录。
而他也是在长安侯死后才异军突起。
姜藏月伸出手,盖住了城防图:“羽林卫有人中
了四门的追踪香,你近日留意。”
眼下要紧的自然是安嫔安妙栗。
这些时日,她出入华贵妃宫中教授二皇子算学一事,想来已经是人尽皆知,该知道的人也应是知道了。
永芳殿安嫔。
安嫔敢对上皇后,想来是将华贵妃也不放在眼中。
一个嚣张跋扈又借着家世打压宫中妃嫔的自私女人,一旦觉得对三皇子有好处,不可能纹丝不动。
姜藏月目光顿了半晌,记住城防图后将图纸烧掉了。
火舌舔舐着,图纸化为灰烬。
国子监算学正在筹划,宫宇中几个皇子的比试同样提上日程。
眼下因着华贵妃的误会,她又身在安乐殿,到底没几个人来找她麻烦了。
姜藏月瞧着夜空中不知何时阴云密布,似一场暴雨即将到来,夏夜的雨总是多的,多到可以埋葬尸体和阴暗,多到鲜血染红宫阙。
总是让人有着几分期待和疯狂。
“师父?”
天空中暴雨如注,惊雷炸响。
姜藏月只轻缓出声:“国子监的算学快开始了。”
*
姜藏月本在想,安嫔至少会掩饰一瞬心底的贪婪,可没曾想不过一日她便找到了华贵妃。
此刻安嫔就在华贵妃宫中。
殿中灯火通明,有一美人坐在下首团花软椅上,美人乌云叠鬓,杏眼桃腮,似海棠醉日,可不就是永芳殿主位安嫔安妙栗。
婢子在一旁奉茶,含笑行礼道:“奴婢见过安嫔娘娘,主子尚未梳洗,还请娘娘稍等片刻。”
安嫔随意摆摆手。
华贵妃到底跟圣上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也不是她三言两语能挑拨,罢了,也就给她一些面子。
安嫔在殿中又坐了一会儿,用了些茶,雍容贵气的女子自内殿而出。
女子着一席妃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鬓如云,绰约多姿,可谓惊鸿艳影。她走到主位坐下,含了一缕雍容的笑意,这才道:“安嫔妹妹今日怎生有空到本宫宫中来?”
来人自然是二皇子生母华贵妃。
安嫔瞧着她这身打扮。
华贵妃到底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如今四十余岁反而多了几缕年轻宫嫔没有的丰满风韵。
她自知自己比不得这些个年轻宫嫔,便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二皇子纪烨宁身上,盼着二皇子能一鸣惊人。
安嫔拨弄自己手上金镶翡翠软明珠手镯,笑吟吟道:“本该是早些来拜访贵妃娘娘,却是三皇子近日挨了圣上的罚抄写兵书,这才迟迟未来,贵妃娘娘勿怪。”
华贵妃脸上勾勒出和缓的笑容:“圣上看中三皇子殿下自也是好事,安嫔妹妹可别放松了功课,既是来了,本宫宫中的点心却是不常见,妹妹可尝一尝。”
说罢让阿秋上了些瓜果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