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红色河流、绿色眼珠。
  以及她的名字……
  衡念无声地在心底重复着这些词语,心底深处有正在酝酿的久违的不安。
  已经过去多久了?她想,从最开始加入异闻控制中心,接近十年的时光飞逝,她已经不再像年轻时一样容易对这个世界感到恐惧。
  可是……这一次……
  衡念摇摇头,将所有的想法驱散,赶往现场才是最重要的。她步履匆匆,直升机停在公寓楼顶,她不再迟疑,上了飞机,立刻前往了事发地:“如果有任何紧急情况,立刻和我汇报。”
  城市巡逻用的直升机起飞,螺旋桨轰鸣,很快将高度提升至一个足以让衡念俯视整个城市的高度。
  她望向窗外,车流拥堵,车群黑压压的一片,寸步难行,而喧闹的人生和尖锐的喇叭声几乎要顺着长蛇般的车流汇入她的耳中。
  她的对面坐着一队面色凝重的战斗小队队员,他们的队长是个面色冷淡的女人,她正低头垂目,检察着手中的枪械。
  衡念有一瞬间的恍惚,她隐约从女队长的身上看到了魏春来的影子。
  她不停地在陌生的人身上寻找着昔日旧友的影子,只是因为那些人再也不会回来。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直升机开始降落,那队战斗小队比衡念更快,带队的队长从她的身边路过,队长梳着高马尾,发梢扫过她的脸侧,让衡念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
  “祝你好运。”衡念低声说。
  女队长一愣,她的眼睛落在衡念的面容,立刻认出了这是在异闻控制中心有名的控制中心部的部长,而关于这位部长的传说,无一不浸透着血腥和诡异。
  “您也是……衡念部长。”她说完,利落地抓住软梯,身手矫健地爬了下去。
  当衡念再次回到地面时,她的秘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带她前往封锁区。
  那些液体从地面渗透而出,沥青地面上有着斑斑点点的猩红,越靠近封锁区,那触目惊心的红色边越发的多,而到了附近,那些液体几乎汇成溪流,不断地从地铁的出站口涌出。
  衡念的到来似乎改变了什么。
  她站在地铁出站口之前,血红的液体如同沸腾一般,大小的气泡不断从河水表面涌出,“噗”的一声炸开,翻滚着凝聚成几个人形的无机物集合体。
  “我们等你许久。”它们气泡破裂的声音和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
  衡念看向身边一脸惊恐的秘书,大概猜到了这声音只有她能够听到。
  血红的液体从中分开,露出早已停止运行的电梯,这是一个意味明确的邀请。铁锈特有的腥甜气息涌入她的鼻腔,雌雄莫辨的诡异声音回响在她的耳边。
  “快来吧——”
  “我们只想要你——”
  “——你逃不掉的。”
  衡念叹气,她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跟本不会逃跑。
  “你先离开。”她侧头对身边的秘书说,“这里交给我吧。”
  “您多小心。”秘书是个聪明人,他从不多问,只是负责执行衡念的命令。
  “如果……”衡念本想让他给乌沉雪带句话,转念一想,还是不要给自己立flag比较好。
  她会平安地回来,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秘书回头,看见衡念向他摇头,知道她改变了注意,又重新离开。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操心。
  衡念抬步,鞋底踏入薄薄的水层,“啪嗒”的踩水声回响在几乎从未在工作时间安静的地铁站中。
  那些人水构成的影子回过头,沉默地注视着她踏入地铁站。
  涌动的水被分隔出一条足以她同行的长路,浪涛像是撞上了无形的玻璃,徒劳地溅出水浪,却一点没落在衡念的身上。
  就这样,她走过停运的扶梯、本该拥挤的换乘通道,在一片死寂中走入空无一人的地铁车厢中。
  第87章 彷徨者与茶话会(4)
  ◎活着的死人。◎
  她走入车厢,还没有站稳,车门便关闭起来,在无尽头的血红之水中前行。
  两侧的长椅还未干涸,血红的液体底部沉着些碎肉和骨渣。
  衡念抬头想窗外望去,那里并非熟悉的黑暗,而充斥着浑浊的鲜红。
  地铁在液体中前行,没有任何的常见的机械摩擦声。列车沉默地破开水浪,以不符合人类科技的速度前景着。
  衡念只是沉默地等待,她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这种情况下,怪谈往往会将它的受害者带往一个不存在于现实的独立空间。
  而这次,也不例外。
  地铁在漫长到几乎永无尽头的运行之后,终于缓缓停下。
  车门外全无人类文明存在的的痕迹。阴暗潮湿的洞穴中生长着形状诡异的钟乳石柱,无一例外全部浸泡在血红的河水中,衡念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微薄的亮光之外,陌生的水生生物游弋于其中,被光线扫到的瞬间,骤然远离。
  她像一粒血细胞,在宽广的血管中流淌。
  汩汩的流水声中,一种隐晦的不安在她的心头蔓延,不知前进了多久,眼前的的风景骤然变化。
  ——宽广无边的石制平台浑然天成,对称的图案勾画出圆月和混沌的雾气,十米之外的高处有红水翻滚,衡念抬头望去,无数张狰狞的鬼脸正在无声地尖声嚎叫,而平台中央,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披散着银色长发,血色氤氲的水面之下,她看上去像是个虚幻的影子。
  脚步声响起的第一秒,那个身影回过头来。
  原本洁白无瑕的发丝如菌丝般蔓延,末端染上了近黑的深红,苍白无血色的面容上嵌着已然散瞳的双眼,那双瞳孔是了无生机的鲜红。
  “……好久不见。”她说,音色一如既往的美丽——而且,面容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
  衡念停住脚步,对她而言,这并非故友重逢的喜悦,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魏春来六年前失踪,衡念找了她三年,却始终一无所获。
  “……你是谁?”她问,声音比想象中的要平静。
  “是我,魏春来。”女人微笑着说,她的眼睛浸在血池般猩红,面容如濒临凋谢的花朵般夺人眼球。
  “你已经死了。”衡念后退一步,下意识的想要逃离这个噩梦,肩膀却撞到了一具散发着寒意的身体。
  像是刚从停尸间的冰柜中被推出一般。
  青竹般的温润男声在她的背后响起,不安针刺般扎向她的椎骨,她猛地躲开身后之人扶住她肩膀的手,只听见对方说:“她不会相信你的。”
  天生灵敏的直觉正在警告她:不要回头。
  可惜,她的身体总是比本能要快上一些。
  ——廖清梨站在那里。
  他身后的来路已被封锁,红色的液体重新合拢,这里已无任何普通人类可以逃离的出口。
  廖清梨穿着蓝色的燕尾服,那些斑驳而绮丽的蓝色融合成为一种如皎月清辉般的质地,他文质彬彬地站立在不远处,灼灼生辉的眼睛一只如翡翠,一只如蓝宝石。
  “你是谁?他已经死了,你们是什么怪物,要来侵占别人的身体?”
  如果说衡念对魏春来的生死仍保留着一丝乐观的怀疑,那廖清梨的死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毕竟,她亲自收敛了对方的尸骨,他死的惨烈,甚至没能瞑目,空洞漆黑的眼眶中周围遍布干涸的血迹,另外一只浑浊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上方。
  衡念烧了他的尸骨,拆了他早早写下的遗书,销了他的户口,开了死亡证明,最后将骨灰埋在他老家的一棵梨树下。
  无论是社会层面,还是个人层面,廖清梨都是绝对的死人。
  “也许,死亡在这个世界中并不意味着结束?”他侧着脑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
  衡念深深呼吸。她不喜欢面对这种场景——怀疑任何一个和她有过过命交情的朋友,或者他们的尸体。
  眼下这种情况,绝对会有大麻烦。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她问,决定一切变得简单些。
  两人没有回话。
  咔嚓——
  什么声音?衡念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周围的一切,没有任何事物会发出这种蛋壳破碎般清脆的声音。
  除了……
  她抬头,向上望去。
  果不其然,在混沌的褐红色水底,一条细长的裂缝从左蔓延至右,几滴不明的液体渗出,甚至有一滴直接落在衡念脸上,带给她彻骨的寒意。
  不知为什么,此刻她心中翻涌的负面情绪消失得干净,恐惧和不安悉数褪去,留下一片空荡荡的滩涂。
  她想,可能真的是这次了。死神的镰刀抬起,她的脖颈已经感到了寒冷。
  “快点说吧,你们是什么,要什么?”她同时远离了廖清梨和魏春来,三人站得如同等边三角形的顶点,衡念格外谨慎地盯着另外两个似人非人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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