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身子一僵。
正要挣脱之时,却听他忽开口问:
“公主,方才你有许多时机可以逃走,用我一命换你一命,这很划得来,你为何不逃?”
“现下你我都活下来了,这更划得来。”李汝萤道。
申鹤余挺直脊背,目光直直平视前方,令她可以更加坦然地接受他只是能为她提供温暖的物件。
“可那时你并不知竹笋会来。”
他还是忍不住低了低头,“你分明是抱了必死的心。”
以前他以为她视他人性命如草芥,可如今看来,她亦不顾惜己命。
可她不惜命,却又肯以她的命来换他的命。
他忽然看不懂她了。
若她一直如往日般心肠狠恶,他或许可以一直对她憎恶下去。可如今虽知她手上沾了别人的鲜血,可他却对她厌恶不起来了。
她没有继续回应他,反而在他怀中闭上了眼。
申鹤余抬起头,继续道:“我自幼身体孱弱,双亲唯一期冀的便是我能平安活下来。所以公主,就算是为了你的亲人们,也永远不要放弃自己的性命。”
这回不再无人应他,从洞口处经风传来了阵阵的鼾声。
竹笋睡着了。
良久,当他已经习惯了耳中的鼾声,怀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轻叹。
“可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
天光从洞口处一点点倾洒入洞中,李汝萤在暖阳的轻抚下睁开了眼。
竹笋从洞口处叼了只果子放入她的手中。
她摸了摸竹笋的脑袋,余光中却没有看到申鹤余。
“他人呢?”
竹笋抬头望了望洞外,而后又伏在了她的身下。
李汝萤站起身走去洞外,向外眺望。
不远处,空旷的山野上,有一处袅袅升起的长烟。
少年衣衫单薄地盘坐在地上,手中细细烤着串起的野物。
李汝萤从地上拾起树枝一根,将随风扬动的乌发在头顶盘髻簪起,而后向他走了过去。
她不过走了一半的路时,他将火堆熄灭转身站起。
昨夜天色太黑,她还不觉着怎样,如今乍一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不禁锁在了他那被布缠得紧紧的左脚上,忽觉着他的模样滑稽极了。
其实他伤了脚本是极伤痛的一桩事,偏他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走路却一瘸一瘸的。
她走快了许多,略带些小跑地迎了过去。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串烤得焦焦的野鸡。
“昨夜事发突然,未能叫公主吃上那鱼,清晨只猎到了此物,公主将就用些。”
“多谢你。”
二人并一虎正分食之际,原本叼着根鸡腿的竹笋却忽丢下鸡腿,转身没入了一片碧草之中。
两人见状,忙跟了过去。
山野那头,竹溪生看着从山雾中走来的庞大身影,不禁揉了揉双眼。
在看到跟在它身后的二人后,更加用力地揉了揉双眼。
他向身旁的金至简侧了侧头。
“远处的,是荆山吧?”
金至简的喜悦却在瞬间凝滞起来,他向后吩咐道:
“全都背过身去。”
李汝萤看到了竹溪生,看到了金至简,亦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全都背转过身的百名护卫。
她疾步赶上去,尚未来得及开口,金至简便解下外袍为她披在了身上。
她拢了拢衣袍,道了声“多谢。”
一侧,竹溪生对着竹笋环绕了一圈又一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又看。
“大清早的,应当没有鬼,这老虎怎生得与我家竹笋这般相像......还有这玉牌......”
李汝萤笑着走过去:“是竹笋,竹笋没有死。”
竹溪生霎时间抱住了竹笋的脖子,眼中闪烁起了泪光。
“竹笋啊,阿爹找你找得好辛苦,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了啊......”
申鹤余轻咳一声,道:“昨日那半只烧鸡竹兄吃得不是挺香的么。”
竹溪生这才注意到站在一侧的申鹤余,脸上堆满笑扶住了他。
“二弟,你果然无事!”
申鹤余道:“大哥昨日还说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竹溪生打断他道:“哎呦,你看,我这不是请了金将军他们来么!昨日若我先走了,二弟你也可以少保护一人,也更易逃脱不是~”
更何况,他分明只说了前半句!
金至简的目光由李汝萤转移到了申鹤余身上。
此少年与阿萤一并归来,只着半臂而同样未着外袍......
金至简眉头蹙得更深,但旋即又归于平和。
他负手走去申鹤余身前,从胸中取出钱袋递给他。
“多谢小友对阿萤舍命相护。”
他将“阿萤”二字说得颇为亲密,又拱手深深一礼,“金某有礼了。”
第25章 公主和亲他不该辜负她
申鹤余挑眉看向他。
眼前人武将打扮,俊朗模样。
但这声“阿萤”……怎么忽觉着这般刺耳?
申鹤余并未接那袋金银,而是拱手回礼问道:“不知将军是?”
竹溪生抢先道:“他呀,就是那位备受朔安闺秀青睐的金世子。”
“竹先生玩笑话了。”
金至简挺起身,负手缓缓道,“某大宣左千牛卫将军金至简。”
话音一落,又上下一打量申鹤余,“敢问小友名姓?”
竹溪生这回也觑向了申鹤余:“对啊二弟,你叫啥名啊?”
李汝萤听到此处一时语塞。
“竹溪君你同人拜把子都这么草率的吗?”
竹溪生一笑,再度觑向申鹤余。
申鹤余道:“我不过是乡野之人,贱名不足挂齿。我在族中排行十六,家人便多唤我为十六郎,金将军与大哥唤我十六便是。”
“某观小友谈吐,不似乡野之人。”
金至简仔细对申鹤余的面容看了又看,“某听闻,襄国公府申刺史有二子。
“其中一人,是如今天子近侧的申学士,似乎朔安与申学士往来的诗文中,常称申学士为申十三。
“而申学士还有一位弟弟,似乎他在家族中,正巧便排行十六。不知小友,可是申刺史之子?”
李汝萤听后双眸瞪得老大。
申昀那般卓然模样,怎会是他兄长!?
申鹤余唇侧微微浮上笑意,心却沉了下去。
他看人竟这样准。
但他怎么能认?
他忽然笑道:“金将军说笑了,某姓田,公主是知道的。”
李汝萤立时附和:“先前申学士也曾在阿兄与我面前提起过那位十六郎,言其自幼体弱,是与申学士一般淡泊之人,与现下的田兄绝非同一人。”
说完又对申鹤余补了句,“当然我并非是说你不淡泊的意思。我是说你更......”
“更像个活人。”竹溪生替她说完。
李汝萤勉强笑了两声。
话虽糙了点,但意思倒也不差。
申昀性情淡然,虽身处庙堂,但却有一番遗世独立的仙人模样,总叫她觉着像隔了一层云雾一般。
申昀描述中的那位家中幼弟,活脱脱就是位小病秧子,自然应是比申昀还要多些疏离感的人。
申鹤余嘴角一抽。
感情他在传闻中应该是个半死不活的。
不过他还是笑着垂下了头。
“公主所言极是。”
金至简听后却仍狐疑地打量着申鹤余。
李汝萤问:“金将军,我这两日不慎迷失山林,宫中可传出什么消息了么?”
金至简点了点头,道:“是有旨意下达,圣人应下了雅柯的求娶。”
李汝萤呼吸一滞,心漏了几拍。
果然还是应下了。
金至简道:“三公主自愿前去和亲,圣人赐公主封号“端华”。”
李汝萤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竹溪生叹道:“可惜了。”
各国使臣朝会过后不可在京逗留,如今已过两日,想必使臣已经各自回国,再难更改了。
李汝萤忙追问:“三姊还在朔安么?”
金至简道:“今日端华公主的车驾正好启程,公主现下回去,应当赶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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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安城外,徒有深深的车辙留在泥土上,李汝萤没有赶上为三公主送行。
她站在原野上,向着远处的青山白云眺望。许久后,正要转身回观之时,那云雾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抹丹阳向着她的方向驶来。
有红衣女子策马向她而来,在她面前下了马。
“三姊走了,你如今可满意了?”
李玉稚握紧马鞭,怒视着李汝萤。
李汝萤道:“五姊为何如此说?”
李玉稚不屑地望她一眼,唇畔勾出了讽刺的笑。
“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罢,她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李汝萤蹙眉看向金至简。
难道是阿耶果真是久找她不见,才无奈遂了雅柯的心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