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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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来!!!”
白雁然抽出腰间折扇,扇缘令人眼花缭乱地转出一圈锋利的铁齿,她护住身后的小弟子们,节节后退。
尽管孔箜此时手无寸铁,但他的威慑力犹存,慑的白雁然脸色发白,不敢轻举妄动。
身后的小弟子们尽管恐惧万分,但仍举起剑,对准了孔箜。
而众目睽睽下,孔箜没有停下脚步,他直直地向白雁然走去。
距离只有两步之遥时,孔箜缓缓伸出了手。
白雁然心一横,扇骨一转,铁齿猛然嵌入了其小臂血肉之中。接着,她反折铁扇,向孔箜的小腹划去!
可怪的是,孔箜竟然没有被激怒,他神色平静地受下了这两击,任由自己的血肉翻飞,也不出手反击。
孔箜将手悬在白雁然头顶。
“白姑娘,后退!!”
“师姐小心!!”
“你这匹夫!有本事先跟老夫过两招!!”
正当众人以为,孔箜即将一掌捏碎白雁然的头骨时,他却做出了让人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那双缠着念珠、青筋毕露的手,缓缓落在了白雁然的头顶。
轻轻地,像抚慰孩童般,抚了两下。
白雁然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张须发掩面的脸。
所有人都愣住了,空气凝固的叫人窒息。
下一刻,孔箜合上了手掌,动作缓慢却庄重,喉咙里缓缓念出段晦涩的经文。
什么意思?祈福还是念咒?
白雁然的眼神从茫然转为惊恐,她哑着嗓子叫了两声,话没说全,便绝望地扯住了自己的秀发,噗通一下跪坐在地。
秦天纵疾驰的脚步有了停顿,他忽然想起,孔箜是个破戒僧,且——
膝下有一子。
第48章
一步错步步错。
老人家们常用此句话总结孔箜的命数。
剃发还俗后却与渔家女儿坠入情海, 此为一错。
贪念过重反噬自身而走火入魔,此为二错。
满身罪孽却不知回头是岸,此为三错。
尽管雁翎山庄的人从没有告诉自己, 但秦天纵很小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知道, 自己的母亲就是在讨伐此人的战役中,为护他的爹爹, 洒血鏖战、拼杀至死。
孔箜罪该万死。
这是成千上万人的心声。秦天纵也不例外。
但今日与此人面对面,秦天纵心里却泛起了一丝丝的古怪。
此人被镇压了数十年,戾气深重,但佛性竟也深重。
怎会如此?
“舅舅……舅舅?”
白雁然不复往日的端方,她瘫倒在地, 手脚并用地爬至日晷处:“您知不知道?我娘她……您知道?为何瞒着我, 为何为何为何为……为何?!”
她, 或者说是他,歇斯底里地质问着,但白道微蹙眉注视着自己的侄女, 满脸不忍,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没有否认, 那就是承认了。
在场众人心中大骇,小灵童们吓得呆在原地, 束手束脚的, 显然是被吓坏了。
但秦天纵却察觉到不对, 就算是狸猫换太子, 那白雁然当时起码有五六岁,就算他是受惊吓过重,封闭过往失忆至今,那大人们呢?
白玉珑性子爱憎分明, 她怎么会甘心养育仇人之子?
还有,她明明育有一女,即原来的白小姐,并非早夭,那她去哪儿了?
早就死了,还是说,根本就不存在?
迷雾重重,拨不开也看不穿。秦天纵将其暂且抛之脑后,他握紧手里的刀——还有要紧事未办。
这厢,段九霄已先抵达灵台之巅,他伸出二指擦过剑刃,口中喷出鲜血,手中剑身震颤不已,久难停息。
心头血。段九霄这是要祭出杀招了。
“孔箜小儿——”他仰天怒吼,满身的恨意几乎冲破云霄,“纳命来……纳命来!!!”
孔箜抬眼虚虚一瞥,合十的双掌陡然掐出“卍”字,而他那被金线缝的严严实实的嘴,开始缓慢而又艰难地咧开一条细细的缝。
“……血债血偿。”
他的嗓音生涩,腔调突兀,但内里暗含的恨意分毫不少。
段九霄怒吼:“畜生!也配对我说这种话!老夫欠你什么债?要偿还你什么?”
孔箜不再多言,他佝偻着转身,缓缓拔出白雁然发髻上的并蒂莲簪子,然后,生生划开了自己的两边嘴角。
“你着了。”
孔箜道。
段九霄微微一愣,啐道:“哼,假鬼假怪,有话直言!”
“你着相了。”
孔箜淡淡道。
段九霄没有停下挥剑,他怒极冷笑:“那老夫便一剑破之!”
孔箜摇摇头:“难如登青天。”
段九霄听不下去也不屑再听,他的剑尖已刺入孔箜的胸口:“老夫送你上西天!”
明明四周无佛塔,空中却好似掠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梵音。
段九霄手中长剑穿心而入,孔箜却像是早已等候多时,不退也不让。
“这次,可再没有痴心的女儿家为你挡下了!”
段九霄字字铿锵有力:“孔箜小儿,若有债,那也是你要偿还给她!”
孔箜不说话。
段九霄这一剑可谓是快意无比,但灵台下的众人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只见灵台之上,夕阳之下,孔箜佝偻的身影静静站立,而对面的段九霄却仿若疯魔,他双目圆睁,满脸写着善恶终有报的畅快。
但下一秒,他竟将长剑调转方向,狠狠刺入了自己心口!
冲于最前的秦天纵心道不好。
脚尖一点石阶,他身形疾掠如鹰,一身功力催至极限。刹那间,金光暴涨,他反应极迅速地偏转刀尖——
“当!!!”
刀气斩落,剑断两截。
秦天纵眼睛一眨不眨,微微侧头,断剑擦过他的侧脸,划出极浅的血痕。
但终究是迟了。
“段楼主!”白道微重重地咳了两声,他艰难地支起身子,徒劳地伸出手。
那一剑,早已深深刺入心口,贯穿他苍老的身躯。
嫉恶如仇的万剑楼楼主,连杀自己都是这样的心狠不留情。
段九霄在心脉寸断,气绝身亡的前一刹,还挂着大仇得报的笑,他就这样在满心欢喜中死去了。
“随喜赞叹。”孔箜低诵道。
秦天纵停顿了一瞬,但眼里无丝毫畏惧,他冷冷横刀斜斩,直逼孔箜的咽喉。
但就在此时,只见孔箜身形一晃,他破烂的僧袍鼓荡,脚下微退半步,直直地跪了下去。
秦天纵劈了个空。
他身形一滞。
怎么回事?
他低头,却只见孔箜的喉咙口金光闪闪——
一枚金钱镖割开了他半边脖颈。
瞬息后,孔箜朝着日晷方向,重重地倒下了。他的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像极了叩拜的姿势。
他手一松,手中那只沾血的并蒂莲簪子滚落下石阶,铿然作几声脆响。
白雁然下意识伸手去捞,但捞了个空。
“……爹?”他脱口而出,但又被这个字灼伤似得,怔怔捂住了嘴。
众人仍在震惊孔箜之死。这一镖来得太快、太狠、太准了,是谁射的,莫非是崔谷主?可,她不是在照顾其哥哥吗?
忽然,不知是谁低声惊呼:“崔……崔无焕?”
只见长阶尽头,一个身着红衣的俊美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儿。他的右袍里空荡荡,左手指尖夹着几枚金钱镖。
正是许久未露面的崔无焕。
他昳丽的容光不减当年,但属于少年人的傲气早已消磨殆尽,取之而来的是历经千帆的沧桑与释然。
众人惊讶过后,皆是暗暗的佩服。看来,崔公子当年被偷袭致残后,并未从此一振不撅,反而暗下苦功,卧薪尝胆数载,重新捡起了荒废的一身好功夫。
崔无情跟在他身后,脸上流露出的讶异不比周遭的人少。
“……哥?”
她眼睛瞪得很大,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崔无焕拍拍妹妹的手背,温柔地朝她眯眯眼睛,似当年般,宠溺地笑了笑。
崔无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镖下去,紧张激烈的气氛缓和不少,众人高涨的战斗意志也随风而散,随之而来的,是压抑与沉重到窒息的寂静。
都死了。
*
秦天纵收刀入鞘,快步走至紫藤花瀑下。
季月槐睡得正酣,身边围着几个小灵童,他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身上的血痕,还偶尔偷偷交头接耳,细细碎碎的声音弄醒了他。
季月槐睁眼后,自然地摸向后脑勺,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发带好像挂在树上了 ,起身一看,果然,残缺不堪的白发带,正飘飘悠悠地挂在树梢,晃来晃去。
季月槐伸手取下,转身时,刚好与赶来的秦天纵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