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想。
  只见,有两名年纪相仿的男子站在门口。
  后面那个浓眉大眼的是李巽风,他浑身透着少年意气,半点心事都没有的模样,笑呵呵地咧着嘴,露出那口标志性的大白牙。
  他前面高大些的男子,则是完全相反的气质。
  此人笑容温和可亲,气质儒雅沉稳,但却带着种不容僭越的疏离感。比起武林中人,更像是位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
  两位都是难得的好容貌,且五官分布很像,一看就是亲生兄弟俩。
  正是青云峰鼎鼎有名的李岳臣与李巽风两兄弟。
  “在下青云峰李岳臣。”
  李岳臣躬身作揖,语气谦和:“听闻秦公子与诀怀前辈下榻于此,特携家弟前来拜访,若有叨扰二位清修,还请多多见谅。”
  诀怀前辈……自己胡乱起的道号被那么一本正经地报出,季月槐不由得脸红。
  秦天纵颔首:“李公子言重,你我江湖同道,谈何叨扰。”
  这厢,哥哥尚刚开口寒暄完。那厢,弟弟便挤到季月槐跟前,满脸紧张地关怀道:“前辈,您的手腕是怎的了,莫非昨夜遭受猛兽扑咬?”
  季月槐一愣,垂眸看向自己露出半截的手腕:只见白皙的皮肤上,醒目地印着排深红的齿痕。
  霎时,昨夜皮肉被齿尖埋进的刹那刺痛,跃然于他的脑海。
  季月槐默默盖住手腕,试图解释:“其实……”
  话说一半,李巽风又被他领口的瑰红色糖渍吸引,他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啊,前辈这里,莫非是我弄脏的?”
  季月槐腹诽,这孩子,话怎么只讲一半呢。
  季月槐语气轻松地接话:“无事无事,你咳咳,红糖糍粑,咳咳咳……”
  他忘了自己的嗓子没恢复好,说一半便咳嗽连连,秦天纵伸手替他拍背。
  李巽风挠挠后脑勺,羞赧道:“抱歉前辈,看来我这粗手粗脚地毛病得改了……欸,话说您的手腕究竟是怎的了,需要疗伤么?”
  秦天纵冷然截话:“我咬的。”
  李巽风瞪圆了眼睛,惊成石化状。
  李岳臣温声笑了笑,娴熟地替弟弟解围:“哈哈,家弟性子莽撞、言语无忌,让二位见怪了。”
  他将话题转开:“话说,万剑楼的开刃礼在即,不知二位是否有意前往?若能同行,倒是幸事一桩。”
  在即?
  季月槐瞥身边人一眼,想,秦司首,你这是诓我呢。
  秦天纵脸不红心不跳,拒绝了他的邀请:“山庄内诸事繁忙,恐难同行,李公子见谅。”
  李岳臣笑笑:“原是如此,李某便不强求。”
  而李巽风则始终保持神游天外的震惊表情,直至临别前,才红着脸朝季月槐二人挥手,嗫喏着说了声再见。
  *
  季月槐以为,秦天纵的恐难同行是指,要把自己先带回去,再择日出发。但他万万没想到,秦天纵的意思相当纯粹——
  不去了。
  不去作甚呢?
  陪着自己,无时无刻,随时随地。
  秦天纵的占有欲比之上次回来,增强了许多。
  他虽对季月槐体贴入微,事事放在心上,但骨子里的那种生来的掌控欲,却隐隐有种攀上顶峰的征兆。
  天亮天黑,睁眼闭眼,必须看见季月槐。
  用膳散步,处理事务,必须有季月槐陪着。
  沐浴泡澡,更是不用说,必须一起。
  到后来,连绑发带这种小事儿也被秦天纵尽数揽下。别看秦天纵是握刀的糙手,但干起精细活儿来,也是像模像样的。
  季月槐此人不说有多勤快,但至少是个自力更生的,平日事事靠自己。
  饶是这样,他也被秦天纵渐渐养的有些懒散,偶尔睡眼惺忪地下榻,会自然地任秦天纵帮他穿鞋,察觉不到这是件不寻常的事儿。
  不过就算他察觉到了,也难以抵抗。
  季月槐本就心存愧疚,且他理解秦天纵的患得患失。
  某天半夜,季月槐苦兮兮地揉着自己酸痛的腰,怅然地望向窗外的漫天繁星。
  傍晚时,他向秦天纵提出想去城里逛逛,听说那儿有西域的弯刀客卖艺,想去瞧个新鲜。
  但任他左磨右磨,秦天纵就是不说好,还搂着他往床榻上压,然后就……
  季月槐委婉地退却过秦天纵的暗示,但每每他板起脸,推开对方肩膀后,僵持不出片刻,他就会败下阵来。
  秦天纵垂下眼睫,温热的呼吸落在季月槐的膝盖,有些受伤的语气不像在询问,更像是陈述:
  “你不想要我。”
  季月槐没辙,连忙说,要要要要要。
  他的意思并不是现在就要,但在秦天纵听来,要就是要,既然你要,那我就给。
  于是,秦天纵给的酣畅淋漓,季月槐要的筋疲力竭。
  季月槐帮身旁熟睡的秦天纵掖了掖被子,叹了一口气。
  数月前,他还是个身在桃源、自耕自足的清闲农夫。转眼间,他就深陷波云诡谲的江湖,被裹挟着步步深入漩涡中心,拨开一团又一团迷雾后,眼前依旧白茫茫一片。
  常家武馆,榆林寨,瑯城,观天崖,惊鸿里……一路跌跌撞撞走来,风雨难止息,刀剑不留情。
  但季月槐没有后悔过。
  清清楚楚地痛,好过浑浑噩噩地活。
  更何况,自己找到了携手共度余生之人。
  此后江湖路远,不再踽踽独行。
  季月槐伸出手,轻轻戳了戳秦天纵的脸颊。
  他轻笑一声,想,还挺软的嘛。
  *
  话虽如此,该生气的还得生气。
  是日,晴光正好,暖融融的春风穿堂而过,季月槐的心情却不怎好。
  他被秦天纵堵在槅扇门后,而外边则是正谈天说地的司使们,正等着他们的司首出面谕令。
  秦天纵面无表情地耍无赖。
  “亲一口。”
  季月槐恼了:“分明亲过了。”
  “再亲一口。”
  季月槐忿忿咬牙:“亲完之后,是不是还有再再一口?”
  秦天纵不否认,眼含笑意地“嗯”了一声。
  僵持不下,季月槐思及外边还有人在等,便迅速垫脚亲了一口。
  秦天纵还是不罢休,手掌贴在季月槐的脖颈后摩挲:
  “嘴。”
  “……有声音。”
  “无妨。”
  无妨?!
  季月槐被气的笑出声,他暗暗运气,决心要给此人一个教训。
  眼瞧着秦天纵越靠越近,双眼迷离地覆上自己的双唇,季月槐瞅准时机,一掌便轰向秦天纵的右肩——三分功力而已,秦天纵挨这一下,眼睛都不带眨的,但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肯定会站不稳。
  然而,季月槐千算万算,没算到秦天纵亲着亲着,竟搂着自己转了半圈。
  意识到不妙时,那一掌已经收不回来了。
  更不妙的是,那槅扇门是纸糊的,很不耐撞。
  “嗙”的一声巨响,秦天纵搂着季月槐撞破了那扇门,二人拥抱着双双倒地,牙齿也磕在一起,季月槐吃痛,“嗷”的叫了一小声。
  四下寂静。
  幸好,司使们到底见多识广,反应迅速地起身撤离,几个看呆了的,也被同伴们匆忙拽了出去。
  季月槐趴在秦天纵的胸膛上,喃喃道:“好丢脸。”
  秦天纵安慰他:“左右有我陪着。”
  季月槐撑起胳膊爬起,却发现秦天纵闷闷地笑了两声。
  “笑什么呀?”
  秦天纵看向他,挑挑眉:“你呢?”
  季月槐这才意识到,自己虽脸涨红了,但嘴角却在止不住地上扬。
  季月槐无言以对。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一开始还克制着,尽力不笑的太张扬,但笑声里的疏朗恣意压不住,最终还是惊起了枝头的栖鸟,它们扑棱着翅膀,旋飞向晴空。
  第45章
  暮色西沉, 江面好似洒满流火,美的灼人眼睛。
  一艘巨大的画舫静静浮在江心,其足足有五层高, 宛若凌波而立的玄妙宫阙, 倒映在水里,随江流轻轻晃动。
  画舫内, 拍卖会正如火如荼地举行中。
  四方宾客云集,各路人马五年一度再聚首。无论是大宗门的天骄,还是浪迹江湖的豪客,皆摩拳擦掌,对即将现世的奇珍异宝势在必得。
  据小道消息说, 这些人准备的金银太多、太沉, 足足压的吃水线往下了几尺, 东道主昆仑宫因此很伤脑筋。
  秦天纵这次没有翘掉,率雁翎山庄也出席了此次盛会。
  当然,季月槐也来了, 以秦庄主座下门客的身份。
  但季门客此时,却并不在竞价声此起彼伏的画舫内, 他人在甲板上,正勤勤恳恳地洗着自己的外袍。
  旁边的小侍女则趴在栏杆上, 低头狂吐不止。
  她是崔无情的贴身侍女, 从小没走过水路, 不知道自个儿晕船, 拍卖会上硬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哇的一身吐在了路过的季月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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