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季月槐微微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
秦天纵忽然笑了。
只是这笑意并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股苦苦压抑的偏执气息。
“我原谅你。”
秦天纵声音低沉喑哑,吐出令人胆寒的残酷字句:“你再往后退一步试试。”
许是秦天纵眼底翻涌的郁色过于骇人,季月槐被吓得呼吸急促,眼底瞬间不争气地蓄满清泪,但须臾后,这点点泪光却化作决绝。
他猛地转身,足尖轻点石阶,身形腾空而起,翩飞的衣袖于金红的晚霞划出一道稍纵即逝的白痕。
见此情景,铁蹄声骤起,副手低喝道:“追!”
秦天纵抬手制止。
“退下。”
手下们闻言勒马,面面相觑,无人敢违逆秦天纵的命令。
秦天纵的笑意彻底消失,他冷声指挥:“反贼尽数关入地牢,严加看守。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手下齐声应诺:“遵命!”
话毕,秦天纵紧咬后槽牙,身形如离弦之箭般飞掠而出,速度之快几乎要留下残影,朝着季月槐的方向追去。
*
季月槐一路飞驰,不留喘息的空隙,逃至了未名湖边。
天寒地冻,湖面已冰封,厚厚的冰面如镜,倒映出漫天的晚霞。
一艘小船孤零零的冻在湖心,船板上已落满白霜。
季月槐筋疲力竭,他跳至船上,刚想掀开帘子进去避寒,身后不远处却传来清越的刀鸣。
冰层于恢弘的刀气下迸裂,裂纹如碎玉般蔓延,“咔擦咔擦”的碎裂声乍响。
“轰——”
下一秒,湖面冰层彻底被轰碎,碎冰四溅,水雾冲天而起,小船随着碎裂的坚冰剧烈摇晃。
季月槐狼狈地立于船头,发丝被水汽浸湿,凌乱地贴在鬓边。
他很想逃开,但远远眺望着秦天纵的身影,步子却再也挪不动。
二人已一年不见了,若这是最后一面,未免也太潦草收场了。
“不跑了?”
秦天纵咬牙切齿地问道。
季月槐不语,只是认真地看着秦天纵。
长高了,也变结实了些,头发也长了,之前只到肩胛骨,现在已堪堪齐腰。
秦天纵飞身立于船尾,他深吸一口气,隐忍地开口:“随我回去,既往不咎。”
季月槐浅浅地一笑。紧接着,他从袖口摸出了什么。
是一枚刀穗。朱红缂丝编织而成,末端缀着颗小巧玲珑的白玉珠。
“给,出关礼。”
秦天纵愣住了。他握刀的手紧了紧,沉默半晌,还是伸手接过,揣进了怀里。
“走。”
“我不能和你走。”季月槐摇了摇头,“之所以留下,是想和你好好道别。”
秦天纵垂眸凝视着季月槐,双手忍不住地微微发抖,嗓子也艰涩难发声。
“你认真的?”
季月槐半垂着脑袋,轻轻点了点头。
“哈……”
秦天纵怒极反笑,他猛地扬刀,架在了季月槐白皙纤细的脖颈上。
季月槐的发带被刀风掀起,飘飘悠悠地晃着,温顺地滑落在了刀脊上。
秦天纵此刻出离的愤怒,灼人的狂躁炙烤着他,泼天的不安将他吞噬,叫他恨不得挥刀把这艘破船给劈个粉碎,砍个稀巴烂。
但看着眼前之人,他却莫名想起了初见那天,季月槐坐在窗棂,笑盈盈唤自己时的模样。
真漂亮。
九岁的秦天纵和十九岁的秦天纵,相隔十年,对着同一个人,发出了由衷的喟叹。
第20章
季月槐知道,秦天纵现在恨死自己了,恨的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
但他恨也是应该的。
季月槐仰头望着秦天纵。
他呼吸紊乱,握刀的手指因太用力而微微发白,但眼神却露出了罕见的迷茫,与深深的疲惫。
颈部的皮肤感受到了刀锋的森森寒意,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季月槐没有退缩与求饶,他只是垂下眼帘,轻轻地说了句。
“对不起。”
俯视雁翎山庄时,只见残垣断壁烧的焦黑,断裂的刀剑长枪散落战场,血水与泥土汇成暗红的溪流蜿蜒流淌,空气充斥着硝烟与铁锈味。
季月槐不是傻子,他已经知晓今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在为秦天纵高兴的同时,也有难以言说的心疼和——
遗憾。
季月槐想,若你一直是那个势单力薄的三少爷,该多好。
这样,我就能给自己随便找个理由,一直陪在你身边了。
要么从始至终,你就是那风光无限的少庄主,也很好。
那我还能恨你恨的彻底一点,不至于道心摇摆到如今这般地步。
季月槐喉间哽的发紧,嘴角却忽然尝到了淡淡的苦咸。
他缓缓抬手,指尖触及脸颊,感受到了湿润温热的泪痕。
季月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视线模糊不清,眼前的冰湖和人影都被晕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他不知道秦天纵此刻的表情如何,也不太敢知道。
良久,只听“哐当”一声。
长刀从秦天纵的手里脱落,直直划破寂静的空气,穿越二人错过的这几年,重重地落在了洒满月光的青石板上。
季月槐倏然回神。
只见秦天纵用尽全身力气,额前布满细密的汗珠,艰难地抬起重若千钧的手,拉起季月槐的手,按在了自己颈后。
风池穴所在之处。
季月槐了然,双指发力按下,秦天纵双眸白雾散去,一头栽倒于他的怀里,抓着他的衣袖沉沉地昏睡过去。
“精彩精彩真精彩!”
何苦在旁边啧啧称奇,“季前辈,可否将我松绑片刻,我真想为你俩鼓掌喝彩!”
“你们这一出若是改成戏本子,肯定卖座的很,梨园的老板定能日进斗金啊。”
寨子内,药尸的嘶吼声渐渐变小,直至彻底沉寂。
万千霜拎着染血长剑,一脚踹开了破败的磨坊门。
她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看着地上晕倒的几个,还有被季月槐捆的像个粽子的何苦,没有多问,只是提剑指向何苦。
何苦见自己已无路可退,也无计可施。便表现出福至心灵的模样,可怜巴巴地求饶:“好好好,我愿赌服输,解药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被松绑后,他也不敢耍诈,老老实实掏出个小瓷瓶,散漫道:“这药嘛,喝一半也行,不喝也行,反正那蛊虫只剩一截子,活不了多久的。”
季月槐接过他扔来的瓷瓶,收进怀里。
何苦刚被重新捆起来,他却忽的收敛住散漫的笑意,狐狸眼上挑地盯住躺在角落的宗剑客。
“宗少侠,别装晕了,我知道你醒了。我不会操控你的,别害怕。”
话音落下后,宗少侠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缓慢而又艰难地爬起身,看着自己布满鲜血的双手,绝望地捂脸,呜咽了出声。
何苦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哭,仿佛在欣赏什么景致似的,良久,忽然语气诚恳地开口道:
“宗少侠,其实,我这辈子唯一问心有愧的人,就是你了。”
“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我爹正在煲菌子汤,鲜香四溢,馋的我直流口水。”
“结果趁我砍个柴的功夫,就都死了,死完了,死的干干净净。就剩我一个,藏在空心的树桩里,跟我爹死不瞑目的头颅对视。”
“不过,幸好遇见你了。”
何苦冲宗少侠甜甜一笑。
宗少侠瞠目欲裂地想抱头撞柱,可被万千霜眼疾手快地拦下。
“你师尊让你斩草除根,但你心善,饶了我的贱命一条。”
“然后,我就干了一件罪无可恕,活该千刀万剐的坏事。”
何苦浑身一颤,瞳孔闪烁着兴奋而又狂乱的光:“我趁你转身,给你下了蛊。”
“啧。”
何苦像是不耐烦这男人的哭声,他谆谆善诱状柔声劝慰道:“有那么难受么,宗少侠,我不是让你的过命兄弟来陪你了吗?”
宗少侠忽的抬起头,怒视何苦,凄然道:“可石川兄他并未参与屠杀,从头到尾都没有!”
“你为何,你为何……”
宗少侠说不下去,哀哀地痛哭失声。
“呵,终于肯看我一眼了。”何苦吹了声口哨,兴致盎然地开口询问:
“话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我一直以来宗少侠宗少侠的喊你,真是太生分了。”
宗少侠的嘴唇被气的直抖,他双目几欲充血,五官愤怒到微微扭曲。
“你——也——配?”
“哦呦,生气了。”何苦噗嗤一笑,然后瘪嘴作委屈状:“你这么讲我好伤心呀,不过,我确实不配。”
“那这样如何?”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帮你解蛊,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