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只疑惑了一刹那,季月槐就反应了过来:人家在担心食物不安全。
  身为雁翎山庄的继承人之一,必定从小身边群狼环伺,虎视眈眈,所以对来历不明的吃食谨慎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季月槐率先捻起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嚼了起来。桂花糕甜甜的,扎实绵软,虽然有些凉了,但还是很好吃。
  “来一块么?”季月槐冲他眨了眨眼睛,“除了门口的侍卫,其他人都已经退下了,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好。”三少爷沉默片刻,回答道。
  季月槐闻言,连忙捧起块桂花糕递给他。
  只见三少爷怔住了,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一丝迟疑。
  季月槐离得那么近,自然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波动,也疑惑地眨了眨眼。
  只是没等在心里好好揣摩一通,就被他接下来的举动吓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三少爷稍稍低下头,咬住了他手里的半个桂花糕。
  温热的鼻息掠过手背,季月槐不知所措地举着剩下的半个桂花糕,愣愣地看着对方两三口吃完,又就着他的手,吃完了剩下的一半。
  季月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莫非刚才他觉得我想用手喂他吃,所以才那种表情?
  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季月槐庆幸祠堂里光线昏沉沉的,看东西并不真切。
  “你叫什么名字。”
  三少爷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我叫季月槐。”季月槐用手在空中书写,“月亮的月,槐花饼的槐。”
  三少爷微微颔首,拿起了块荷花酥放进了嘴里,二人一时间无话,就这么静静对坐着。
  “你呢,叫什么名字呀?”季月槐问。
  “秦天纵。”三少爷回答,“天地的天,纵横的纵。”
  “哦,这样啊。”季月槐想了想,诚恳地夸赞道:“好听,像大侠的名字。”
  月上柳梢头,祠堂静悄悄的,没有白天喧闹的人声,晚风吹过,院子里树的枝叶簌簌作响。
  “你今年多大呀?”季月槐问。
  “九岁。”
  “那我比你大一岁。”季月槐继续道,“但是你的力气比我大,真厉害,打的那小胖子再也不敢找我麻烦了。”
  “谢谢你呀。”季月槐发自内心地又道谢一次,“你以后肯定是个武功盖世的大侠。”
  秦天纵没接话,只是沉默地咬着炊饼,隔半天冒出一句。
  “很难。”
  “什么?”季月槐扭头看他,“成为大侠吗?”
  “嗯。”
  “怎么会呢?”季月槐绞尽脑汁地安慰,“你天赋异禀,名字好听,长得还俊俏……”
  秦天纵吃完最后一口炊饼,声音有点低落。
  “你那天应该听到了,我修炼的,是本废刀法。”
  “废刀法?”季月槐愣住了,“哪里废?”
  “不能杀人。”秦天纵如此开门见山,给季月槐震住了。
  “不能……杀人?”季月槐疑惑,“就算是恶贯满盈的大魔头,也不能杀?”
  “不能。”秦天纵摇头,“再该杀,也不能杀,否则会反噬自身,走火入魔。”
  “那为何旁人不练,就给你练?”
  “……”
  秦天纵没有说话。
  季月槐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位三少爷恐怕是高处不胜寒,无人撑腰,才会落到此番田地,心下觉得可怜。
  “没事的,没事的。”季月槐费劲心思安慰,认真替他想解决办法:“你可以雇个人跟在身边,与大魔头交手时,你只需将其打至就剩一口气,然后安排人补刀就行。”
  秦天纵思索片刻,扑哧一声笑了。
  这是季月槐第一次见他笑,也跟着笑起来。
  不多时,外面传来动静,是侍卫交班了。
  季月槐知道自己该离开了,连忙跳上窗口。
  “回见。”
  季月槐扶着槛窗,回眸笑了笑,下一秒,消失在了月色里。
  秦天纵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倚着柱子,看向窗外。
  明月高悬,夜色正浓。
  第10章
  自此之后,季月槐就经常趁闲时去找人家玩。
  三少爷的院落位于半山腰,并不似季月槐想象中那般极尽奢华,而是格外的雅致古朴,院内浓荫槐绿,采光很好,明亮又宽敞。
  秦天纵不喜欢被人时刻注意行踪,便遣散了原本的院仆,自己打理所有事情。
  这对季月槐来说是美事一桩。他也少了几分顾忌,不必费心劳神地躲着生人。
  每次秦天纵在院内打拳扎马步刻苦练功,季月槐就坐在石凳上,悠哉悠哉地翻。
  他什么都喜欢看,鬼神志怪,民俗奇谈,草药图册……每本都看得津津有味。
  有时候他怕秦天纵练功无聊,还会充当说书先生,挑精彩刺激的故事讲给他听。
  过了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有些游手好闲,便琢磨着找门易上手的功法来练。
  “三少爷,你觉得我适合练什么功法?”
  秦天纵扭头看他一眼,不假思索:“伞。”
  “此话怎讲呀?”
  “就觉得……适合。”秦天纵垂眸,认真解释道,“热了还能挡太阳。”
  季月槐笑着调侃他:“是怕我晒的太黑吗?”
  秦天纵摇摇头,认真道:“你很白。”顿了顿,又补充道:“像搽了珍珠粉。”
  季月槐听他口吻认真,不像在开玩笑,有点羞赧,干笑了两声,正色道:“其实,我想要那种隐蔽些,出招出其不意的。”
  秦天纵想了想:“飞针?”
  季月槐连连摇头:“太尖太细,过于锋利的武器,我总觉得会伤了自己。”
  秦天纵沉吟片刻,眼神落在季月槐扎的发带上。
  “那,绸带如何?”
  季月槐抬手摸了摸,心思一动,连声道:“这个好这个好。以后跟别个打架,摸摸后脑勺,趁他不注意就能给他捆的结结实实的。”
  翌日,天蒙蒙亮,晨雾未散尽时,秦天纵就拿着本秘籍回来。封面用飘逸的行书写了《小千千灵绸》几个字。
  季月槐也不多推辞,喜滋滋地接过,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用力地抱了秦天纵一下。
  尽管二人关系好,但鲜少肢体接触,且秦天纵从出生起,可能是第一次被这么紧紧的抱住。他有点别捏,但并不表示抗拒,只是任由季月槐抱。
  季月槐的身上香香的,头发也香香的,是那种清隽宁神的药草味,夹杂着淡淡的皂角香,闻了很舒心。
  秦天纵平日闻惯了一同训练的弟兄们的臭汗味,今日才知,也有这么好闻的……兄弟。
  秦天纵稍稍侧脸,鼻子轻轻嗅了嗅,牢牢记住了这种味道。
  自此以后,季月槐忙完药堂的琐事,就翻开《小千千灵绸》用心领悟,跟着图解比划一招一式,直至月上柳梢头,才将秘籍压在头枕底下,沉沉睡去。
  许婆婆见他眼下都有隐隐的乌青,以为是药堂事务太多,怕累坏季月槐,让他少做些苦力活,晚膳还给他多炖了只鸽子,补补油水。
  “哎呦,你这小子,咋光长个儿不长肉。”
  许婆婆心疼地用手量了量季月槐的手腕,“多吃些,喝点鸽子汤,知不知道?”
  “知道啦,婆婆。”
  季月槐心里暖洋洋的,连忙答应:“我要连喝三碗,撑到走不动为止!”
  许婆婆被哄得眉开眼笑:“这才像话嘛。”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季月槐的《小千千灵绸》也修炼至第三重。他从一开始,连绸缎都飞的歪歪斜斜,七扭八扭。
  再过了段时间,已经可以精准地飞射摘下枝头水灵灵的果子。
  到最后,竟能丝滑地捆住秦天纵的木刀,缠着绕着卸掉其汹涌的刀势——当然,秦天纵显然没有尽全力,某次不小心把季月槐虎口给震得裂开后,他从此就收着力,无论如何也不动真格。
  季月槐这个半路出家的,体力自然比不过秦天纵,通常是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了,秦天纵还能一招一式地练基本功。
  这时他就会坐在院里的树上,欣赏着三少爷翩若惊鸿的俊逸身姿,还时不时飞出绸带,帮忙卷下飘落在肩头的花瓣。
  秦天纵则偶尔会顺势拽住他的发带,纵身跃上树干,捡两颗果子扔进嘴里。
  二人就这样边斗嘴,切磋,逗趣,枯燥的修炼时光也不难熬了,甚至某时某刻会惊觉,原来已至黄昏。
  又是一年中秋夜。
  季月槐背着半篓新采的紫苏叶,踏着如水的月色,远远经过灯火通明的主殿。
  大殿内隐隐绰绰地传出轻歌曼舞,拨弦奏乐之声,殿后的鲤鱼池被盏盏高悬的宫灯给映的明亮。
  季月槐本无心停留,但无意中的一瞥,却让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大殿顶层的琉璃窗敞开着,金冠锦服的少年趴在窗台,少年稍显单薄的背脊平缓的一起一伏,看来已经坠入梦乡有些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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