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这一次雪臻的感觉正确,因为星使沉静地凝视了他三秒钟,接着凑近他的耳畔,声音轻缓,“发给我。”
  这三个字完全暴露了他无能为力的事实,但雪臻只觉得解脱,他终于不用再装下去了。
  从内心深处倏尔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雪臻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教室里听课,也不应该在ddl来临之前疯狂赶论文,这不符合他的身份。
  身份。
  这两个字如同微妙的警告,带着黄色底黑色图案的感叹号标志,棱角锋利地滑过心底。
  他的身份,难道不是大二的学生吗?
  强压下凌乱的思绪,他默默地、飞快地将狗啃过似的的论文发给星使。
  星使早就写完了自己的论文,此刻熟练地打开雪臻的论文,在笔记本上删删改改。
  “删删改改”只是一种委婉的表达,事实上,星使删光了他花费半天时间才憋出来的、语句不通的、所有的、可怜兮兮的句子。
  雪臻微微偏头看对方。
  白色的卫衣衬托出流畅的肩颈线条,纯黑色的发尾盖过白皙的脖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星使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论文,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隐晦的笑。
  雪臻收回视线,戴上耳机,随便找了个电影,度过接下来的图书馆时光。
  他们足足坐了一下午,雪臻也看了整个下午的电影,直到星使将写好的、甚至调好格式和学号的论文发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学号?”他忍不住悄悄问。
  就连他本人都没记住自己的学号。
  ——这又是一件奇怪的事,他已经上了快两年的大学,怎么连学号都记不住?他之前是怎么交作业的,难道每交一份论文,每做一份ppt,都要翻看一遍学生证吗?
  他试图回想这两年的大学时光,却想不到除星使之外的任何记忆,就好像在浓雾弥漫的清晨眺望远方的山脉,除了扑面而来的白雾之外,望不见一点山峦的脉络。
  “上课签到的时候记住的。”星使压低声音回答。
  搞定论文后,已经到了晚餐时间。
  从图书馆的大门出来后,夕阳的余晖散落一地,洒落在草坪上,洒落在道路两侧行人的衣服上,洒落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
  星使却突兀地停住脚步,雪臻见他没跟上来,也停下来。
  “怎么了?”他问。
  “天空……很奇怪,”星使的表情有点疑惑,“不该是金橘色,应该是深蓝色或者黑色的。”
  “你是在描述晚上七点过后的天空吗?”
  “算了,”星使没再纠结,“别在意,我们去吃饭吧。”
  介于对方不求回报地帮他写完了论文,雪臻也不好意思再让对方请客吃饭,于是先一步提出自己买单。
  星使却忽而一笑,继而又顿住,因为他也不明白这种滑稽的错位感是从何而来。
  视线落在那纤长卷曲、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望进那双蔚蓝如海洋的双眸,心脏搏动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几分。
  总感觉,应该是自己请雪臻吃饭才对吧。
  第32章
  星使带他去吃椰子鸡。
  置身于人群之中, 雪臻才找回一些真实感,漫无目的地巡视着周围的环境。
  然而最终星使还是坚持付钱。
  星使的身姿挺拔,舔舔干燥的唇角, “不然总有种倒反天罡的感觉。”
  倒反天罡?
  雪臻的注意力在这个词语上停留三秒钟,接着又毫无阻碍地, 滑向端上来的椰子鸡。
  真奇怪,星使怎么知道自己爱吃什么, 还是说, 对方的口味恰巧和他一致?
  雪臻没有问出来, 星使已经起身弄了蘸料回来。
  星使甚至也给他带了一份调料——酱油、沙姜、小青桔和香菜, 份量不多不少, 恰到好处。
  面前的这个人, 雪臻一边吃一边想,有些过于了解他。
  这本应该令人不安,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完全生不出警惕的念头。
  热气蒸腾着, 雪臻专心致志投入到面前的椰子鸡中, 模糊的思绪一闪而逝, 宛如漆黑天幕中偶然划过的流星。
  时光飞逝,恍惚间,假期临近。
  但是时间也过得太快了, 雪臻感觉前一天才交过期中论文, 后一天就已然结束了期末考试。
  教学楼大门前的学生来来往往,从远处望去,那些黑白灰的衣服融成一团密密麻麻的、虫豸似的东西。
  下午三点的阳光依旧刺目,热气弥漫开来,令人口干舌燥。
  雪臻站在树下,注视着教学楼门口的人群, 却只觉得像在浓雾弥漫的大海上眺望风景。
  浓密的雾气笼罩身心,他想要尽力分辨那风景,却只看到白茫茫的一团,最后就连自己也迷失在缭绕的白雾中。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他麻木地翻出手机,上面显示的联系人是“星使”。
  “雪臻,”熟悉的声音如同水流滑过,“假期结束前的聚餐,要参加吗?”
  他应该立刻答应对方,然而声带却不受自己的控制,沉默蔓延开来,一时间只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雪臻?”星使又轻轻地问。
  “你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吗,”雪臻终于说出来,“学校,考试,上课,假期……所有的一切,除了你与我之外的一切。”
  他听见星使意味不明的笑。
  星使反问,“你是指时光飞速流逝,记不得同班同学的名字,甚至找遍社交软件,也只能找到你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等等。”雪臻想要验证他的话,一边保持着通讯,一边翻着手机里的联系人。
  果然如星使所言,联系人里只有“星使”,孤零零地、安静地、黑白分明地躺在列表里。
  “你说的没错,”雪臻心脏搏动的速度加快几分,“该怎么做?”
  “就这么信任我?”
  雪臻微微一愣,因为他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总感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久之前,甚至追溯到世界毁灭之前,我就一直相信着你。”
  雪臻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世界毁灭之前”,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啊,”星使的声音无限温柔,“我很高兴。”
  末尾的两个字眼,羽毛般的落于耳畔,轻柔却又近在咫尺,羽毛般的触感也同一时间落于脖颈。
  雪臻回过头,看到星使那张俊美的脸,金色的瞳孔灿若朝霞。
  放下手机,挂断通话,雪臻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我应该邀请你参加聚餐,”星使说,“顺着剧本走暂时没有问题,但一定不要忘记——”
  修长的五指还拢在他的颈间,干燥的触感并不令人生厌。
  雪臻凑近半步去听,距离近到几乎能看清对方眼睛里明灭不定的闪光。
  “不要忘记……这里不是现实。”
  星使继续说,“虽然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总感觉不是第一次失忆,已经熟悉了。”
  雪臻立刻接受了现状,“聚餐是什么时间?”
  “明晚五点,地点我会发给你。”
  这句话就像一条柔韧的纽带,连接完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
  星使的声音似乎还萦绕于耳畔,但是转眼间他已经身处聚餐现场。
  人声嘈杂,热气翻涌。
  雪臻无意识地皱眉,觉得自己完全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早就想说了,他讨厌拥挤的人群。
  如果能把所有吵闹的人都冻成冰就好了,雪臻想。
  他发誓自己只是随便想想,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发生在眼前。
  从放在餐桌上的手指开始,冰冷的寒气延展着,凝结成一簇簇晶莹的冰花。
  雪臻猛地抬起手,遏制住脑海中的念头,冰花顿时停止生长。
  赶在别人发现之前,雪臻飞速挪动白瓷盘子,遮住了未消散的冰花。
  他到底是什么人?
  雪臻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好奇自己的身份。
  “不合口味吗?”星使见他迟迟没动,问道。
  雪臻不确定对方有没有注意到一簇簇的冰花,因为星使隐藏自己表情的能力太出色了。
  既然对方没提,他也没有主动说,只是摇摇头,“挺好吃的。”
  餐桌上其他人在喝酒,有叫不出来名字的人劝雪臻一同喝酒。
  星使想要帮他回绝,但雪臻却阻止了,因为他对喝酒这种事完全没有印象。
  星使向他投来不赞成的目光,“总觉得你会后悔。”
  无数或真或假的祝酒辞,蒸腾着漂浮于半空中。
  有人递过来一块青柠檬,他举起酒杯,喝掉半杯兑了橙汁的伏特加。
  真奇怪,似乎没喝多少,就已经尝不出任何酒液的味道了。
  天旋地转。
  是他喝醉了吗?
  想要抬头去看星使,却发现自己早就在盯着对方的脸。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眼皮上,压得他困倦眩晕,周遭的场景模糊成斑驳的色块,就好像印象派的风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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