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站在一旁看了他很久,沉默的眼神中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那就是自己来到这个地下空间的第一针,也是最后一针。从那天开始,他开始了混吃等死的养老生活。清一周给他投一次食物,有时候站在池边看他吃完,大多数时间几乎不管他了,小丑鱼说自己像人类养的观赏鱼。
现在,他准备好迎接再一次倒地不起的痛苦体验。
他先选了自己喜欢的蓝色,非常谨慎地点了一点在舌头上,没尝出什么味道,舌头也没有不适感。于是他喝完了一整支试剂。
这是他一直奇怪人类行为的地方,他们总是用一些针扎自己,传输液体,为什么不直接喝进去呢?他曾经胳膊遍布针孔,痛到他发狂用利爪扇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将他们开膛破肚后,他又很伤心,他一点都不想这样浪费食物。
现在,他坐在工作台上,布满鳞片的圆圆屁股沾湿了桌子,他一只手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无聊地拨弄桌上的物件,慢慢等待变化。
不知道等了多久,人鱼头一点胳膊一滑,从桌子上摔了下来。他紧张地直起身体睁大眼睛,惊慌得看向自己的下半截,可惜,还是那条光滑的有着细小鳞片的尾巴。
看起来刚刚只是困得打盹摔倒了。
“没用?”他心里自言自语,尾巴拍了拍地面。可能还要再等等。他顺手用工作台上李穆清没喝完的清酒灌满蓝色药剂,拧好,一蓝一黄两只试剂完好放回冷冻柜,关好密码门。
继续无聊地等腿长出来,无聊到最终他躺在地上睡着了,尾巴也还是很漂亮的尾巴,身体没有一点变化。
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脚步声让他警觉起来,又有些期待,他从工作台下露出一双眼睛小半颗脑袋静静看着。
李斯予一走进来,天塌了,鱼怎么没了。
他使劲瞪着在浴缸前,左转右转,快把浴缸盯出个窟窿了。
他甚至走到副缸前,对着并不能与自己交流的小丑鱼大声问,“他人呢?”
这观赏鱼昨天还活灵活现的,现在就是一条普通的不通人性的鱼。这条胖鱼费劲地摆着尾巴,也该减减肥了。
他扭头转了一圈,暗自责怪这房间里也没个监控,然而走了几步一转头,他和一双黑眼睛对上了。
李斯予大舒了口气,放松地绕过桌子走过去,双手插着人鱼的腋下从地上抱起人鱼,放在工作台上让他坐好,很自然地开始对他说话,“怎么在这里?”虽然他并不指望一条鱼能回答他。
“睡着了。”人鱼漫不经心地回答。
李斯予愣住,“你会说话?”
人鱼抬着下巴点了点头,有些小小的骄傲。
虽然其实他只会一点点,他能很聪明地记住人类的发音。
李斯予笑了,他往前站了站。仅仅是来了几次,就感觉这个生物非常可爱,非比寻常地可爱。他深刻理解了人类对神话与超自然生物着迷的心态。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人鱼,他感受到了这个自然造物的神奇与神秘,细滑的皮肤,微翘的鼻尖,长而媚的眉眼,明明和人类一样的面部构造,却有着强烈的非人感。
“上次我来怎么不说话?”李斯予直视着他幽深又天真的眸子低声问。
人鱼伸出手推了推他,这人热热的,对着自己喷气,鼻子好直,好想咬他的脸。
“又不会说话了吗?”李斯予的脸凑近了一点,想再看仔细一点。
人鱼的尾巴垂在地上拍了拍,有些不耐烦。
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李斯予的肩上,看着这个说话很冒犯但嘴唇形状很好看的人,猛地张开尖齿一口咬住李斯予的上唇。
“嘶!”李斯予被咬地痛到吸气,他不算很用力地推开人鱼,后退了两步,震惊地看着面前嘴角沾血的非人生物。
非人生物舔了舔嘴,他长期未吃肉而苍白的嘴唇此刻变得殷红,“好甜,”人鱼赞赏道。
第6章
李斯予觉得自己一定小看这条鱼了。
先入为主觉得是香香软软惨惨的被虐待的超濒危保护动物,事后想想这可能是比肩鲨鱼的凶猛野兽。
虽然他被李斯予威胁“你老实点”后还是真的能更老实地乖乖坐好。
李斯予今天走在公司里,被诸多躲闪的视线来回扫描。只要李斯予看向那些视线源,视线就会消失,而李斯予继续走,视线们又如影随形。
嘴上的伤口,确实太明显了点。
“上个月的测试数据已经回传了,下一次计划的出海”,助理停顿了下,他看着李斯予的眼神非常坚定,像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偏移,“下次计划的出海,已报备,7号可启程。这是一些重点的文件您看一下。”
“另外,今天有一位登记为您叔叔的访客求见,您看…”助理递上今天的排期表和楼下的见面申请。
李斯予以为是王一士来了,结果在会客室见到了周幸。
“很久没见了,周叔。”李斯予客客气气地,仿佛没怎么见过这个人。
周幸在李斯予进来后,也注意着李斯予嘴上的伤口。他不加掩饰地打量了会儿李斯予的脸。
准备好的说辞都咽在了嘴里,他问,“你这是被咬了吗?”
比起公司活泼的年轻新人在八卦群里问李老板是不是要打唇钉,周幸这个问题更准确。他在饲养的过程中一定因为过多没分寸的行为被暴怒的人鱼咬过,这让李斯予有些担心,会不会被看出来?
但他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很无所谓地耸耸肩,“嗯是啊。”
周幸直直地看着李斯予,像是要把李斯予盯出个洞来。
李斯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审视,淡淡回问到:“周叔找我什么事?”
周幸慢慢收回目光,心有疑虑但并没说什么。他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侄子,直到今天依然令他厌恨。
“你知道,我和你母亲之前合作过项目,现在她…她失踪了,我这边需要的材料缺了一份在她那里,来找你问问。”
自从李斯予把他拉黑了,李斯予住的小区安保又太严格,他只能上门来找他。
李斯予感谢周幸用了“失踪”这个词,他们可能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还希望李穆清活着的人。
但是,“什么项目会把重要材料丢在员工家里。”李斯予对这位周叔的态度也没好过。
周幸单手搭在膝盖上,一点一点,“保密项目”,他说。
李斯予满脸抱歉,“那母亲应当也是对我保密的。或者你说说你的保密材料长什么样?”
周幸是个瘦长又阴郁的人,大多数时间都少言寡语。他在学术上非常聪明、勤奋,但过分执着。他在最年轻有为的时候遇到了愿意提携并亲自教导自己的教授,但教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总为了一些观点吵起来,教授每每叹气,有时候还抹眼泪。
最终周幸熬走了教授,但教授留给合作局的亲笔信让周幸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升职。
李斯予想,难道是自己最近频繁去海洋馆被发现了吗?
那条鱼是周幸的项目组的?
周幸果然又开始说话了,“本来考虑到你是我侄子,我也不想你难做,你母亲偷了本岛财产”,周幸面无表情地说着,一双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李斯予,“如果你明知故问,知情不报,你也会是共犯。”
他停了几秒,李斯予还没什么动静,于是周幸继续抛出诱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谁懂,人就不能一次说太多话。
多说多错,漏马脚。至少现在李斯予知道他急着想知道人鱼的下落。
李斯予有心逗他,“啊,我从来不想知道啊,不是您想知道吗?”
周幸脸色刷得变得难看的很,李斯予都快笑了,他觉得周幸敏感脆弱,中老年男人就是太容易破防了。
但他打算让周幸如愿一点,知己知彼。
“不知道你说的材料是什么,但那么重要的话,我们就去看看吧。”
李斯予给助理交代了工作,绕过周幸大步走了出去。他将带着周幸,去海洋馆里李穆清的工作间再搜索一次。
在车上,李斯予还是没忍住,“你们不是自己去搜了好几次。怎么还来?”
周幸没说话,像个死人一样闭着眼,等李斯予给他当司机开往目的地。
李斯予差点又想说出一些贱贱的话戳他肺管子,但想想忍住了。
到海洋馆的时候王一士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胖胖的脸上有掩盖不住的着急。李斯予远远就看到胖墩墩的一个转来转去,像只焦虑的胖仓鼠。
但这只胖仓鼠,一看到李斯予和周幸同步而来,立刻沉稳了起来,掩盖住自己的焦虑。
李斯予手表震了震,他抬腕看了下,传输的照片里是一个翘翘的鼻尖,像是对面在乱按中发送了照片。李斯予忍不住要笑出来,可惜周幸那讨人厌的眼光一直追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