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主……主……”
  “不行,谁家主子逃难,明目张胆带仆从的,财不外露懂不懂?”
  那颗脑瓜子飞速旋转:“兄长?”
  “放肆!”
  呵斥声吓醒了一旁的人类幼崽,呜呜唤娘。
  于是梦貘幼崽有样学样,开始跟着对方哭,并唤道:“阿……阿娘呜呜呜……”
  祂:“……”
  哄孩子的妇人顺带把梦貘也哄了,边给她擦脸边说:“可怜见的,你阿娘呢?”
  梦貘怯生生地看向祂。
  后者顶着如炬视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家贫,跑了。”
  边招手让她过来,别再引起注意。
  梦貘刚化形,还不怎么习惯直立行走,摔了个大马趴,真真切切地开始哭。
  算了,辈分不能老,但也不能输。
  祂过了自己那一坎,近前俯身,把梦貘抱起来:“人后叫尊上。”
  幼崽如过大劫,顿时点头如捣蒜,边晕晕乎乎地问:“阿娘什么时候回来?”
  祂说:“不知。”
  于是凡世依旧打来打去,政权更迭频繁,安稳不过几年。
  那仙洲隐了现,现了隐,海岸边的梦貘幼崽长大了,也没见着便宜阿娘。
  ……
  硌哒硌哒,板车轮轴碾过路面。
  有鱼在颠簸中转醒,耳边不再是杂乱水浪,模糊人声逐渐清晰。
  睁眼是层层纱幔,白得流光溢彩。
  他皱眉揉过额头,瞥见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袖,怔了怔,去掀身侧的纱幔:“这是……什么地方?”
  【少时闻滨海之东一翠峦】
  他旁边的人都和和蔼蔼的,劫后逢生,脸上的喜悦快要溢出来,纷纷朝他搭话——
  “是晏洲,传说中的大晏啊!”
  “说是海上仙洲,专救海难里的人呢!”
  “可大可好看了,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有好多人寻都寻不着。”
  “……”
  【漫山蜂蝶跹跹妍花纷繁】
  【幼鹿静饮于溪畔,独角莹润生暖,此灵兮樊笼难窥探】
  沿途青山绵亘,流水潺潺,灵鹤从苍穹飞过,片羽带着柔华的明光。
  “晏洲?”他心弦一动,任何话如隔云端,再不真切。
  板车在这时停下来。
  他让过两个人,终于没忍住挤上前,跳着踩去地面。
  银钏叮铃一声。
  溪河里有几尾小鱼跃出水面,尾鳍甩开的水滴落成珍珠,卧停在路面。
  那是细腻的白沙,温凉柔软。
  【坊间有心之人口口相传,故事经转悄然佚失开端】
  【只道神祇动红鸾,聘以秀水明山,才这般不似在人寰】
  整块白玉雕修的城门高入云迹。
  有灵鹿通身莹白,上前迎客,垂首以角作点,其上图腾环绕明亮,天门洞开。
  琉璃阶那头,欢声笑语间,巨鱼骨架自护城河里甩尾跃起,高高游过众人,鳍骨带出绚丽的虹彩。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可说的隐秘期待,情怯般往后退了半步。
  【花般般,风缓缓,山迢水暖,寻一魂赠手拟河山】
  “这是去晦呢,别怕。”那鹿说着,拿角轻轻拱他后背。
  身边人也把他往前带。
  那些从骨弧落下的水滴遇物不湿,似乎只拂去尘埃和伤愁,带来通心的舒爽感。
  但这不是最首要的——
  【不可勘】
  他分开人群,分开无数灵性温顺的异兽。
  那股期待沸腾成冲动,驱使着他,不再纠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存在何种未知的危险。
  仙雾缭绕,极目处居然有龙骨般蜿蜒静卧的雪峰。
  那处壮美的颂塔般的建筑下,隐约有个小小的影子。
  【不可慢】
  群蝶在前引路,青鸟高歌。
  他跑起来,双足踏过的地方留下银鱼的虚影。
  手腕上的银钏,一响一响的。
  惊得虚影藏入沿路花苞,引得数不尽的奇花渐次盛开。
  【不可而来姗姗】
  绮色千里。
  乱七八糟的鼓噪声从耳边钻进心脉,再从每寸经脉里跳出来。
  靠近了,越发近了,他得以看见——
  那背影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双手置于唇边,正吹着叶子。
  他满心欢喜,扬笑唤:“邰秋旻!”
  【叫他】
  万籁俱寂。
  那家伙调子一歪,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长发同裙裾被风吹开。
  而后,在其怔然回身的瞬间,被远道而来的归人扑了个满怀。
  【只影盘桓】
  叶子飘走了。
  单脚乌鸦从颂塔飞起,漫山遍野的花安静摇曳着。
  瓣蕊间露水淌落,晶钻一般,盈盈闪烁,滚落在他们交错相挨的脚边。
  第99章 澧春
  此处天广地阔,草甸丰茂,藏着零星黄蕊白花,呼吸间尽是水露和植物的鲜甜气。
  有鱼抱着对方,那份过于亢奋的情绪回落,得以确定那厮一贯的体征——
  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至于心跳……
  同频么?
  不,那似乎是骨传导下自己太过吵闹的心率,透过怀中异端异常单薄的血肉,隆隆敲在他耳道里。
  他平复着呼吸,感受到对方迟疑半晌,终于抬起了双手。
  而后一点一点往上,得以回抱——个鬼哦。
  那厮抓着他后背衣裳,半点没有犹豫地,把他给撕开了。
  有鱼不得已退了一步,微愕抬头。
  邰秋旻正微微探长脖颈,歪着脑袋打量他,竖瞳闪烁,慢慢变圆。
  有鱼试图解析当中情绪,边捻出刀片道:“怎么,你不认识我,还是又想干架?”
  邰秋旻不说话,听见此等选择,发间支出来的叶子动了动。
  有鱼不由想起那些圆眼睛的不明生灵,生怕他又要跑,伸手去拽对方领子。
  “这位先生,”有道声音在这时插进来,“你还没有入净呢。”
  话间,当空落下一道气墙。
  有银鱼从他袖口游出,比他手指更快地撞了进去,卡在中央。
  石化自吻部瞬间蔓至胸鳍,停滞半息,再于鱼尾摆动幻化的水波里层叠漾开,眨眼把那面墙敲作了水雾。
  修长手指紧随而出,带着水汽擦过邰秋旻衣领,并指转过刀片,以刀背假意抵在了对方喉结上。
  试图“挟异端以令伪物”的有鱼顺势换到那厮身后,谨慎偏过脑袋,见草径那头,徐徐而来的青年很是面善,不由一愣:“乐……知年?”
  来人以白缎覆眼,通身气度很是温润,闻言微微莞尔,拱手道:“先生怕是认错了,在下单字杪,是这晏洲之主。”
  “你是主,”有鱼手指上滑,抬起了新晋哑巴的下巴,“那他就是……区域官?”
  青年奇道:“什么区……”
  邰秋旻眨眨眼睛,打了个响指。
  右侧山壁,顷刻有无数花瓣随风而下,拢成细卷穿过山径,带过白缎,在他俩交叠的裙裾边化出一只蹄来。
  十分晶莹,但巨大。
  而后那些花卷旋转聚散,在邰秋旻忽然抬手扣住有鱼手腕,使过巧劲将人掳至花影上环腰坐好时,才堪堪成型,甩甩脑袋。
  ——那是一头巨型白鹿,大概,毕竟是独角,跟冰雕似的,身躯里还嵌着些雪花。
  “坐稳。”邰秋旻轻声提醒,在余下二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以指背打了个呼哨。
  那生灵引颈呦呦,撒蹄跑起来。
  “诶诶!”青年不紧不慢追了两步。
  邰秋旻摆手说:“我被挟持了。”
  青年拢手站定,笑得有些无奈:“……”
  “那是谁?”这鹿跑得有些奔放,有鱼不得不握着那角,边回头打望。
  “你管他呢。”邰秋旻把他脑袋转回去。
  有鱼说:“好吧,那你之前跑……”
  “嘘,”邰秋旻说,“来都来了,我先带你转转?”
  有鱼斜眼瞧他,假笑:“那真是麻烦大人了呢。”
  “好说,”邰秋旻把方才顺走的刀片又塞回他腰间,手指上滑,有意无意,在他喉结下抹了一把,“在下惯会以德报怨。”
  有鱼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这鹿不走寻常路,哪怕在半空,落脚的地方都能生出些晶簇。
  他们绕过颂塔,越过栈道,片刻行经一潭。
  这里水草丰美,上下都有瀑布,仰面只见云丝不见顶。
  周遭绑着些彩幡,但没有庄稼,也不是田地,有鱼奇怪道:“为什么要摆稻草人?”
  水流声隆隆的,邰秋旻没听清,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有鱼只好以心音又问了一遍。
  那厮拖着点尾音喊:“你在说话么?我现在半点心窍都没有,这样听不见哦。”
  有鱼:“……”
  银鱼们去啄鹿蹄,试图把这灵物赶去清净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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