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有鱼觉得当下越发荒谬了,再次确认道:“你说什么?”
  “你等一会,我让庾穗去接你,待在原地,也别和他说话,别听他的花言巧语。”江诵嘱咐道。
  话间,这狼拿手机的手腕一歪,角度偏移。
  不是坟地,有鱼看见了不太明亮的房顶——偏黄,白炽灯灯管尾巴有些发黑——当即把手机一扔。
  那玩意儿砸到墙上,又弹回来。
  还在响,可那些话突然进不了脑子,嗡嗡的。
  他犹觉不够,用尾巴把手机远远扇开,折身打开卧室的门,急切唤道:“邰……”
  门后不是客厅,没有邰秋旻和他昏迷不醒的养母。
  而是类似咨询室的房间。
  昏暗,没开灯,有些逼仄,分不清是黄昏还是凌晨,亦或是阴天的午后。
  除却那点浓重的企图压过消毒水味的熏香,没有任何让人感到舒适的东西。
  墙上的走表声咔咔咔地响,有些烦。
  外面还在下雨。
  他觉得有些闷,还有一点微妙地恍惚,不由自主盯着那些蜿蜒的水渍。
  分针与时针重合又分开,他缓慢对上自己映在窗户上的眼睛,半晌,妥协似的开口了。
  ——我养的猫说话了,最开始我听不懂那种语言,像是唱歌,后来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能听懂了……
  ——窗台上的植物也经常打架,它们还知道我会劝架,虽然它们从不照做……
  ——某天夜里,我起来烧水,看见窗外长着人脸的兔子和狼在比赛,明明我住在高层……
  他转过身。
  那沙发椅上的医生半张脸都在阴影里,除却挂着眼镜链的单边眼镜反着点光,完全看不清面容。
  ——你最近还在频繁地做噩梦吗?
  他似乎回答了是的。
  ——你需要吃药,有鱼先生,而不是糖果,你近来有些嗜甜了,这对胃的负担很重。
  不,他腹诽,包里的甜品不是替自己准备的,那口味明明是……
  ——你可以和朋友去自然气息浓郁的地方走走,注意是朋友,不是家人,你是不是还在为他们不支持你的演艺梦想而苦恼。
  他又回答了是的,并告知对方自己在考虑转专业。
  ……
  例行心理疏导结束,他道过谢,打开门,弯腰拿过门口沥水的伞,准备回家。
  他穿过走廊,电梯故障了,于是转去楼梯间,下面一层大厅正好在放新闻。
  画面里,那名女记者穿着雨披,难掩激动地说:“骨语水寨部分失踪者回来了,年龄、服饰、随身物品……连电子产品时间都定格在了灾难时分……什么都没有变,仿若神赐,时间在他们身上短暂停滞过两年,现下,重新拨动……”
  大厅有些吵闹,他没有听清那些人的名字,只看见背景里好多人跑动,那些幸存者被贴心挡住脑袋,小心送进救护车里。
  他提着伞,余水从伞骨沥出,顺着伞帽滴下,聚成小小的一洼,慢慢蔓延到他的鞋头。
  他低下脑袋。
  这鞋太脏了,满是泥土和碎草屑,该是从那条山路里踩过来的。
  可是从出租屋到医院怎么会有山路呢……
  那水洼像是铁锈,暗红的,带着腥。
  地面被开膛破肚,透过骨骼似的钢筋,他从中隐约窥见好多人在哭,在骂,在呼救。
  他挪挪脚跟,企图往后退,但左腿没有知觉了。
  不,他拿雨伞敲了两下,裤管空荡荡的。
  他根本没有左腿。
  手里的伞也不够长,撑不住地面,那他该如何直立呢……
  他这下彻底站不稳了,天旋地转,似乎有小护士注意到他,大喊着跑过来。
  意识模糊间,他被合力搬上担架车,车轮碾过地板砖,咔咔,咔咔咔……
  天花板有些泛黄,灯管两侧黑黑的,他被束缚带绑在床上,身边有人和声细语。
  ——是的,先生,包括您在内的11位人员,都送来这所疗养院了。
  ——你们彼此熟悉吗?这几个月应该是一起度过的吧?真是奇迹。
  ——有空的时候可以和他们打打牌,聊聊天,不要整天闷在房间里。
  ——您说什么丧气话呢,您可以重新站起来的,只要好好复健,相信自己,不要放弃。
  而后对方推着便携医疗小车出去了,咔咔咔,门被关上。
  ——他今天也在和植物说话吗?
  ——不,他开始找猫咪了,还有蝴蝶。
  ——他和3313号好像有很多共同话题,他们昨天还同蝴蝶触角和猫咪胡须的异同,隔墙讨论了一个下午。
  ——不要放他一个人洗澡,他没了一条腿,所以开始幻想自己是条有翅膀的鱼,上天入地,差点溺死。
  光线没有变化,他干瞪着眼,等着那车定点咔咔咔地回来。
  ——我们在治疗,有鱼先生,这只是例行抽血,请放松。
  ——先生!请相信我们!该死,拿镇定剂!
  ——他又打伤了护士吗?太糟糕了,把宁宁送去包扎一下。
  咔咔咔,门开了,这次是个男人。
  ——你好,我是你新的主治医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有鱼先生。
  对方戴着单边眼镜,文质彬彬,笑容和煦。
  ——我希望你能再次信任我,同时离3313号那位远一点。
  他似乎回答了好的。
  他表现很乖,可是……
  他往外看,今天在下雨,他不能出去放风。
  第92章 要活
  今天没有下雨,但天色阴沉沉的,像是厚重的铅。
  他坐着轮椅,安静待在草地边缘,但被气压搞得有些胸闷。
  旁边栅栏里忽地怼进来一只手,握着的话筒是用衣服裹成的卷。
  ——你好,我是找了个枣栏目记者,乐知年。
  对方压低声音,花框眼镜片破了一块,左看右看,凑近栅栏,脸颊在栏格间挤出长痕,神秘兮兮地问。
  ——先生,听说这所疗养院有问题,是真的吗?
  他今天好不容易被批放风,并不想摊上麻烦,冷漠地回。
  ——我不清楚……
  ——你偷偷说,我刻在话筒里,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未及开口,有护士高高壮壮的,突然从楼道口窜出来,不顾这人吱哇乱叫,拎鸡仔一样,把对方拎走了。
  ——先生,别以为你是医生家属就可以随意乱跑!
  他受了惊吓,滚着轮椅往旁边去,前方地面冒出来一颗蘑菇。
  ——你好!我是找了个枣栏目编辑,方恕生。
  对方抹掉黑框眼镜片上的泥,拿掉头上的草,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掏出怀里小本,咬开炭笔,依着他的视线水平蹲着问。
  ——先生,听说这所疗养院在搞非法人体实验,是这样吗?
  他闭口不答,左等右等没等来其他的护士,只好去按扶手下的便携呼唤铃。
  ——你偷偷说嘛,这本子我随身带着,本在人在,不会有人知道的!
  对方随手丢掉的草叶在几秒之内扎根抽条,长作参天大树。
  枝桠间结出的果子硕大无比,皮瓣自行打开,里头却是铜钱团成的果肉,叮哩当啷。
  ——你好,我是找了个枣荣誉会计,郑钱。
  ——先生,听说这所疗养院有黑幕,是屠宰场,医生护士都不是人,是这样吗?
  ——哎呀哎呀,你别跑嘛,偷偷说嘛,这些钱会记住言语的韵律,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终于把轮缝轮轴里的枝叶清理干净了,迅速往住院部冲去。
  嗖嗖两声,树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跟了过来。
  他飞快扭头一看。
  那是一柄巨大的唐刀,一头坐着只梦貘崽子,一头挂着只白狼崽子。
  ——你好,我们是找了个枣水管工,江诵/庾穗。
  他们一左一右,哔哔的。
  ——先生,需要搭便车吗?需要雇佣打手吗?需要尝试新式甜点吗?
  轮椅都快被他搓出火星子了,呼叫铃里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如蒙大赦。
  ——医生,我遇见了没吃药的病人!快叫护士过来!
  医生在那头笑盈盈的,用他那副格外好听的嗓子,不疾不徐地说。
  ——那不是没吃药的病人。
  ——有鱼先生,您忘记了吗?你们前不久一起从水寨回来,这之前肯定还一起去过罅隙深处,你们是朋友。
  不,他麻木地想,他们开始杀人了,他听见了血肉横飞的动静。
  那头医生还在说。
  ——罅隙,啊,您是不是仍不理解罅隙是什么?
  ——没关系,不论是单纯看作时间的缝隙,还是空间的缝隙都可以。
  ——总之,那个地方富饶美丽,庇佑一切,才能让你们好好活下来,并送回这温暖美妙的人间。
  ——所以,有鱼先生,您还记得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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