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最底下是奔腾的河水,不知源头。
  有鱼见状脸色一变,反手拽紧他领口,低声道:“你又要扔我?!”
  “摆摆,我们真是越发默契了。”邰秋旻说。
  有鱼不熟练地拿尾巴去缠他:“你休……”
  邰秋旻朝他莞尔。
  下一秒,其血肉整个化叶崩散,扑啦变作一大团蠕动着的藤植。
  藤条抽编缠结,两秒成球将他裹在里面,自行往桥外一弹。
  邰秋旻的声音遥遥传来:“你自己待会儿,我会去找你的。”
  有鱼厉声喝道,被鸣雷似的水瀑声盖了过去。
  呼——
  笼球笔直地往下坠,他得以窥见这座桥的全貌。
  如同笔锋横亘的一字桥,太长了,像是把天地从当中锯开。
  桥身由数不清的骨头和石块集结而成,但并不稳固,他听见了可怕的吱嘎声。
  这座桥是活的,连碎掉的骨头都在往左侧涌去,如同嗅食甜浆的蚁群。
  尽头影影绰绰,似乎有座城。
  第81章 瑛华
  与此同时,方恕生在颠簸的狼背上醒来。
  “还有一个呢?”他捂着脑袋张望,“你把乐年年丢了?”
  “乐正家不可信。”白狼声音低沉,但身躯温暖,心脏有力跳动着,令他感到安心。
  “虽然我也是这样想的没错,但年年是旁支。”方恕生说着去翻它脑袋毛,“你该不会也进水了吧?”
  白狼沉声喝道:“放肆!”
  “你吃错药啦!”方恕生被它吓到了,反射性地一拍狼头,duang的一下。
  白狼抖脑袋:“……”
  “我们……”方恕生清醒一些了,“要去哪儿?”
  他们从小门绕进城中,专挑僻静处走,但伪物们正朝一处极高的白玉楼聚集,没多少注意这里。
  白狼只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方恕生莫名其妙:“罅隙啊。”
  “罅隙是什么?”
  “这种时候考校名词解释,”方恕生气笑了,“再说了,你给我的资料里有这茬内容吗?”
  白狼换了种说法:“你觉得它像什么?”
  方恕生撇撇嘴,但上学时被江诵考习惯了,怂包地郁闷一阵,揪着狼毛说:“另一个唯心生态……社会化昆虫的巢穴,掩于地底?”
  “特性呢?”
  “还有特性?”方恕生想起自己夜半工作的那段日子,起码做梦时当事人是不知道的,醒来才会觉得……哦,那是另一个世界,“左右工兵的认知?”
  “所以,个体意识是无法抗衡社会意识的。”
  “所以?”方恕生继续莫名其妙,“这个结论有什么意义吗?”
  “千百年来,世道更迭,世间生灵无不如此。方恕生,你上学那会儿的丁点热血或者纯粹善意已经消磨殆尽了吧。”
  “……”方恕生有些羞恼,“这只是小事。”
  “这是潜移默化渗透的,算了,那我们来说说大事。”白狼说,“伪物看起来各有思维和所求,但越为平和的罅隙,思想越为高度集中,只看至高位动念与否。”
  “你是指思想钢印*,你最近在看科幻作品?”
  “……”白狼疑似翻了个白眼,“入梦者往往不知自己在做梦,知晓便容易醒来。同理,被渗透的生灵往往不知道自己被影响了,清醒者难以存活,你能明白吗?”
  方恕生估计没明白,掩着嘴巴双肩耸动。
  白狼气恼道:“你笑什么?”
  “你和郑组加上乐知年,开班肯定很能赚,叭叭的。”
  “我在说正事!”
  “这和乐家人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乐正是爬出来的伪物咯?”
  “……”白狼叹气,“你怎么越来越傻了。”
  “我怎么就傻了!你能不能别打哑迷!”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思维和认知是不可逆的。好比人小时候,如鱼苗缩于卵中,世界也是窄窄的,烦恼如尘埃微渺,快乐触顶可及。破卵后逡巡山间池塘,以为这塘便是整个世界,烦恼变作鹅卵石,灾祸不过叶隙砸下来的雨滴,快乐虽如天空遥远,但此地落于幽山深处,水质干净。可池塘之外还有江河,江河之外还有湖海,百川入海,泥沙俱下,浪击拍岸,天空越发遥远,沿路鹅卵石却会变作碎岩、暗礁、甚至断崖……”
  他们在奔跑,在枯骨和残藤间奔跑,白狼的声音沉如编钟。
  “所以,若有总览之力,便会发现,这鱼停在任何阶段都能存活,自此往后看,还都是最好的阶段。生灵根本无法逆游,及时止损不好吗?”
  方恕生本来就晕,索性揪着狼耳,低头吼道:“你到底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神神叨叨没个重点!编辑老毛病又犯了是不!都什么时候了不要给我磨设定!”
  白狼疯狂抖耳朵:“说了不要动手动脚的!你越发没有规矩了!”
  “你就是脑子进水了吧!””放肆!”
  遂又被拍过狼头,蓬飞出几根浮毛,白狼甩着头疯狂打喷嚏。
  *
  与此同时,乐知年变相实现了从……洞进城的计划。
  虽然醒来的时机十分欠妥。
  他正被一只疑似伪物的家伙拽脚拖着走,脑袋噼里啪啦碾过碎石头。
  “诶?”他晕晕乎乎的,满嘴跑火车,“还有这么小的伪物呢,你要把我拖进巢穴吃掉吗?”
  那小东西闻言丢了他的脚,兴癫癫转过身来。
  是个小姑娘,外表年龄至多三岁,长相挺乖巧,嘴里叽里咕噜的,听着像喵喵叫。
  “怎么学猫叫啊。”乐知年艰难撑坐起来,“这年头没有狗子党吗,老大真惨。”
  那小崽子歪着脑袋认真打量他一阵,鼻翼翕动,反倒探出两节短短胖胖的手臂索抱,边高兴地继续喊喵喵。
  不过稚童口齿不清,乐知年听多了,似乎总是……上声。
  *
  与此同时,断桥上的对峙气氛居然松快许多。
  大抵因为藤球片刻就没了踪影,江肃华又被埋在蝴蝶堆里,余下两方不再伪装,招式大开大合,极尽凶残。
  “你就不怕我随便差谁砍断他的尾巴,”乐正瑛恶意满满地说,“拴着尾根倒挂起,沥干余血,拆掉骨头,饰以贝壳珍珠,封在画框里供人猎奇吗?”
  “你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就这么怕我动她……的记忆么?”邰秋旻笑说着,但眼底没有笑意。
  有鱼不在,他无所顾忌,半边身体已然裂开,由细细的纤维丝勾连着,窥过缝隙,隐约可见里头涌动着暴虐的绿絮。
  乐正瑛啐他。
  他们两侧,无数骨头混合泥沙一轮一轮地落下,像是千万架巨型水风车拼在一起,自滔滔大河里分出了这么一条通天长路。
  邰秋旻打了一阵,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掠去高空,以脚尖立于鱼盘上,说:“我对你的冒犯表示宽宏,只要你把碎片给我。”
  乐正瑛眉毛一竖,不作伪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忘了以前叫什么了……”邰秋旻嘟囔完,微笑扬声,“不过这里有很多乐家人,我无意翻看,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话间,江肃华身上的藤蔓窸窣打开,群蝶抓着她头发和衣服,慢慢将人平稳放去桥面。
  同时,骨瀑里,有绿植飞刀般抽转而出,切断了乐正瑛的左腿。
  切得很快。
  她甚至在踉跄跪地、抬眼见着面前摆着的断肢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那处断面外围仍是肌肤,但越往里成色越为古怪,内芯是完全的青白质,发硬,像品相欠佳的玉。
  邰秋旻笑着俯视她们,语速缓慢地问:“她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
  乐正瑛眼皮一跳,下意识阻止道:“不……”
  她身前十米左右的位置,群蝶散开,江肃华面色苍白,勉强抓过掉在一旁的马刀,有些懵然地把自己撑站起,视线略微一扫,第一眼没能认出乐正瑛——
  后者已然变样了,在不自知的情况下。
  邰秋旻杏眼略弯,曼声道:“江肃华,你可是亲手杀了她……”
  乐正瑛脸色骤变,眉目抽动数下,转瞬凶相毕露,挣扎向前的同时凄声吼道:“我叫你住口!”
  邰秋旻呵笑一声,不为所动,接上话音:“两次。”
  “你说……”如同落闸,江肃华身形晃了晃,连拄刀都很难站稳了,“什么……”
  乐正瑛急切喊道:“阿肃,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她抬头看向鱼盘上逆光的影子,咬牙切齿,恨声道:“我真该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邰秋旻讥笑着阖眼。
  群蝶绸带般蹁然回到他身边,绕飞至第三圈后,余下血肉化作莹绿丝线轰然散开。
  旋即,两侧骨瀑里接连亮起无数心脏大小的绿芒,微弱跳动数秒,纷纷怦咚一声,抽生出细小的清透绿脉。
  它们延展相接,锁链一般,顷刻扣住了这方天地所有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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