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站在漆黑的走廊里,后知后觉地发现,从他跨过某块瓷砖开始,内线就失效了。
  银鱼摆尾向前游去,几朵鱼鳍飘逸如云,洒下淡蓝的荧点。
  乐知年收收心,谨慎往前,拐过一个转角,待夜视显像后,愣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条长走廊,墙边堆着成摞的金银锞子,蜿蜿蜒蜒,高高低低,像是沿墙生长的山脉。
  半成品,没有刻字,有的甚至没有封好,在黑暗里散着阴幽的诡光。
  江诵给他恶补过,这玩意儿叫樱桃肉,里头混着死人的脏腑。
  五脏藏神,心主神明,金箔银箔作殓衣。
  这是信物之一,非常适合流通,收藏,甚至入药。
  19世纪至20世纪间,西药大规模进入后,这种信物摇身一变,被包装成药物在境内泛滥成灾,被称作媲美医死人肉白骨的“特效药”,也被神化为“延年”。
  而且还很人性化地分了高低端线,虽然都是一样的,力求一视同仁地戕害各阶级民众。
  那些倾家荡产求药的人都不知道,这是罅隙伪物借由阳世肉身的苏醒,继承经历和记忆的苏醒,当时暗自流传的广告语讽刺地称作“重获新生”。
  乐知年神情不明,鬼使神差靠近了些,安全通道指示牌的绿光扫过他的战术靴。
  他没在意,也没有注意到牌子一角有着该公司的枫叶标志,只捻了两枚锞子揣进兜里,思绪飘忽之际,感觉后脖颈有些发凉。
  他提气回头——什么都没有,手电光里飞舞着尘埃。
  他定定神,转眼回头时却发现墙壁至天花板有什么东西正在成对亮起。
  一盏,两盏……
  那是魇貘狭长猩红的眼缝。
  它们涎水嘀嗒,断续落在他脚边和发顶,惹得人一个激灵。
  “不就是取点货回去化验吗!这叫工作存证!没有摸鱼!”乐知年跳起来就跑,手电筒光抡出残影,“干什么啊这是!江湖规矩!两方交涉!不为难后勤文员!”
  其求生欲和逃跑技能相当离谱,不靠武力,没动枪械,硬生生把这群家伙甩掉了。
  虽然整个过程比较狼狈,结束时,他瘫在地面重重喘气,还没把过分发热的胸腔晾凉,就见拐角蹿过来个人影,面皮掉了半拉。
  像个熟人。
  字面意思。
  乐知年跳起来就……很遗憾,这次没跳得起来。
  他想过半秒,一手探枪,一手摸到护目镜,做了个上抬的动作。
  “别开枪!”那东西说,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间,沙沙的,又很中性,“自己人!”
  乐知年头皮发麻,举枪就射,同时在心里咆哮:骗骗自己也就罢了!别妄想把别人也骗了!这要是自己人还得了咯!掰着指头数也对不上你啊!
  第42章 惊变
  另外一边。
  怪鱼源源不断,捕虫堇愈盛的荧光又晃得眼睛难受,邰秋旻嫌杀着麻烦,直接扬手炸了溶洞。
  联会特质的微型爆破弹十分好用,他发丝卷舞,面孔张扬而邪气,道:“我喜欢这个。”
  有鱼在碎石雨下里不顾形象地吼:“情况不明,先别炸了!”
  邰秋旻撂起眼皮看他一眼,敛过情绪,藤蔓一卷,掳着人从透着微光的豁口掠了出去。
  说是天黑,但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只是那种橙红更浓郁些,像刷了层血。
  天地没有陆地,全是水泽,互为倒影。
  有鱼没有攀附的东西,又不会飞,出洞的瞬间差点直接栽进水里。
  邰秋旻把人粗暴地提起来,晃了一会,又轻轻放在藤蔓编织的落脚盘——那是银鱼变扁后群聚而成的不规则踏板,上面还讲究地铺了一层藤蔓——上,远离不断吞卷的水波。
  这会儿正在下雨。
  天空凤眼莲摇曳成片,像是倒置的海浪,几个瞬间几乎要打到他们头顶。
  整个世界水线上涨,如同混沌初开时的大泽。
  有鱼蹲在边缘小心往下探,表情严肃,像在搜寻可能的同伴。
  “你还不会水么?”邰秋旻自顾自在一旁坐下了,“上次不是连血棱都能化?”
  有鱼觉得这厮阴晴不定的,敷衍乱回:“这里下去游一圈,怕是只剩骨头。”
  那些睡莲比单舟还大些,锯齿状的边缘偶尔会冒出个水鬼脑袋,青白的一坨,直勾勾望着他们,打一个哈欠都牙尖嘴利的。
  邰秋旻无聊加手痒,并指往下一点。
  当空次擦落下一道青光,如同急鞭,带着千钧抽在某只住民脑袋顶。
  它连叫都没来得及叫,顷刻就炸了个干净。
  水花四溅,睡莲也四分五裂,碎片折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粼粼之上,居然有种妖异的美丽。
  这片水域沸腾过好一阵,四处冒出咕噜咕噜的窸窣动静,不一会各种伪物包括有生命的植物都藏进了水底深处,一动也不敢动。
  这里干干净净的,只剩一片凌凌水泊,倒映着仿佛永久封印在日暮时分的世界,破天荒有种沉宁温柔的味道。
  “你兴奋过头了。”有鱼说。
  “只是例行清理。”邰秋旻活动着手指,片刻迎风嗅见什么,皱了下眉,“你又受伤了?”
  “哦,”有鱼不以为意,“出来的时候髋骨这里被蹭了下,没来得及裹伤。”
  “止血凝胶呢?”
  “不知道丢哪儿了。”有鱼反手摸了一把,衣服都没湿,当是不严重,“怎么,血的味道又惹到你了?”
  邰秋旻眼神不肯落在他身上,偏头没有定点,喉咙可疑地滑动了一下,说:“离我远点,你现在……有些甜了。”
  有鱼无言片刻,说:“我觉得你有必要去做一个灵检。”
  邰秋旻闻言望向他,眼神幽幽的。
  “看看是白骨精还是狐——”
  “嘿!”有声音打断这调侃,“救命!help!sos!蛇蛋蛇!平等友爱和谐互助!”
  有鱼应声向下看。
  那是大量符纸结成的单人舟,一侧被打湿了,吃水多些,险伶伶地维持着平衡。
  现下船头跪着个人,极力在降低重心的前提下疯狂招手,试图引起注意——
  “朋友!兄弟!大哥们!江湖救急!搭把手呗!我真的不想喂鱼!”
  对方笑容十分友好,但笑相有些僵,像是术后还没恢复好。
  而且那嘴角在距离拉近看清有鱼后莫名抽动了一下,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后者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邰秋旻敏锐道:“这人是不是得罪过你?”
  但有鱼确定自己没见过对方,虽然细看之下,似乎有些面善。
  呼救仍在继续,邰秋旻无动于衷。
  对方保持着望天招手的姿势,在落脚盘阴影罩住她但没有片刻停留并开始远离时,笑容越发僵硬。
  有鱼无法分辨,征询道:“能救么?”
  “你想救就救咯,”邰秋旻无所谓道,“出问题了自己杀。”
  有鱼抛了截藤蔓下去。
  那人笑容焕发,捞过背包就往上爬,动作迅速,半途挥手散了那只舟。
  尚且干着的符纸纷纷往上飞,纸鹤一般绕着她盘桓过几圈,排着队自动收回背包里。
  有鱼不由注意到那只包,束口布艺,带着四根一分米左右的绒棒,在对方终于翻上落脚盘时,瞬间被甩得老高。
  “谢谢谢谢。”来人说。
  那是位现代苗师打扮的年轻妹子,靓丽高挑,二十出头,声音脆脆的,和周身乱七八糟的银饰一个动静。
  有鱼看见那些东西就想起邰秋旻硬塞给自己的银钏。
  他反射性地去摸腕口,细细凉凉的一只,在他想象并摸索的时候,一点一点,在他指下生成纹路和样式。
  可等他垂眼抬腕,那玩意儿又没有了。
  “两位是联会的人吧,哎呀真走运,刚落难就被救啦!”那苗女热情地说,指指高脚楼后头拼着的写字楼,“我是被那里的大领导请来看办公室风水的,说是月前有人从他那窗户跳下去了。结果看着看着就……又有风又有水了,这倒霉催的!”
  “我们姓常,”有鱼不确定这是不是和影视城类似的情景模拟,看了邰秋旻一眼,没得到回应,问道,“怎么称呼?”
  “俗姓郝,”那苗女似乎是想抬手行礼——有鱼不懂少数民族的礼节,孤疑地看着她——有些习惯性或者说改不过来,双手打架,最后居然凹出个不伦不类的佛礼,正正经经地说,“叫郝挣钱。”
  有鱼重复道:“郝,挣……钱?”
  邰秋旻啧声:“这也太俗了。”
  有鱼隐晦地给了他一侧肘——本意是警告这位异端对待女士哪怕装出点绅士风度呢,再不济,不当面蛐蛐也是基本礼貌——没有打到实处,被握住了。
  “摆摆,”邰秋旻盯着郝挣钱,却微笑着对他说,“你最近是不是太放肆了点,真把自己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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