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的全身突然变得异常透明,几乎能透过内腑和骨骼看清原本被遮挡着的路面背景,但那种“看清”十分微妙,似是一种痛楚状态下伪装出来的拟色——试图与环境融为一体。
他双眼紧闭,呜咽着,又蜷缩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可下一秒,却见这人身体各处浮现起肉色的鼓包,片刻,鼓包上相继睁开了眼睛——
他周身包括脸颊,居然都伏满了那种被详细形容过的蛾子,它们正抖着翅膀,发出低频的群鸣声。
有鱼后颈一阵一阵地发麻,不再试图分辨对方到底是真是假,迅速掏出袖珍枪,对准上面那颗脑袋扣动扳机。
红衣怪尖啸,但金色的子弹穿过了它,融化进地面,没造成任何伤害。
它筛糠般抖了几下,不知是怒极还是怕极,居然后仰蓄力,以一种区别于方才的迅捷速度朝有鱼扑了过来。
后者原本瞄着方恕生眉心的枪口不得不试图再次上移。
电光火石间,有阵轻微的呜声藏在唐横和骨棒相交后延迟的铮锵声里——
有东西擦过有鱼耳畔,呼呼旋飞着劈开须发,插进那双狭缝般的眼睛间。
红光熄灭,怪物吃痛后缩,与此同时,有人瞬然自后贴近他,探指死死钳过他拿抢的手腕,在瞄准的前一秒,霍然上举。
有鱼不确定这是空枪还是被消了音,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但周围人脚步一顿,很明显地捂着耳朵,被吓到般集体蹲了一下,再更为慌张地散开。
可前路被穗穗封死了,他们只能无头苍蝇似地往回跑,再被唐横与骨棒毫无怜惜地洞穿心脏。
“他们经历过战争,害怕枪声,这里大致停留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秋旻见状解释过,又朝有鱼胸前点过一眼,而后提高声音,不知对谁说着,“不能杀,‘记事簿’只有他看得懂。”
因着这个特殊指代,有鱼转身看向他,后者心虚微笑,稍稍撇开了脸。
有鱼盯着他眼角那颗红痣怔了两秒,而后轻轻挣开他的手,以枪管抵住他右颊,稍稍使力,把对方的脸摆正,说:“真稀奇,你又记得了?”
“可能昨晚睡得好吧。”秋旻垂眼瞄过枪口,“你关保险了吗?它有点发烫。”
“看来你挺喜欢睡棺材,”有鱼唇笑眼未笑,枪身侧滑,枪口对着他喉结,枪管抵着他下颚往上一抬,“上辈子是僵尸还是吸血鬼?”
“我已经尽可能释放善意了,”秋旻退开半步,以骨棒将枪挑开,“你为什么总是对我抱有敌意?”
有鱼没说话,笑意落下来,咬了一下后槽牙。
与此同时,穗穗指向方恕生颈项的刀一绕,横刀削断了红衣怪的腰腹。
那截躯壳软糖似的弹到有鱼脚边,还没来得及挥动手臂悄悄爬走,就被秋旻一骨棒插进脑袋,再被转回来的有鱼抬脚踹远。
穗穗反手把唐横插回脊背,又按住方恕生吃痛乱动的脑袋,把红衣怪剩下那部分从他肩颈处生生撕了下来。
皮肉滋滋绽开,那些蛾子受声音和残留恐惧惊动,纷纷挣扎着往外扑,但它们之前被刀浪所伤,翅膀飞不起来,只能摔去地面,身体里涌出一堆又一堆的卵来。
里面絮状物环绕,隐约裹着方恕生的名字。
有鱼皱皱眉,见状去抓自己的胳膊,被秋旻及时阻止才没有挠出血:“你身上没有蛾子,我已经摘干净了。”
有鱼瞥去一眼:“什么意思?”
“这种蛾叫怅蛾,是傀儡,是驱使物,能变幻成任何一类东西,没有自我意识。”秋旻说,“类似于……引路鱼。”
穗穗解决完密密匝匝的群卵,单手把方恕生提起来,往路边一间成衣铺里拖,边在那边喊:“我救他,你们帮我把这波人清理了。”
“不关我的事。”秋旻闹了脾气,耍着骨棒,在一旁店前踏跺上坐下来,“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穗穗进门前转头恶狠狠瞪过他一眼。
有鱼这才发现,人姑娘左脸颊加鼻梁的位置被他划了道口子,极深,皮肉甚至外翻:“……没问题,谢谢。”
袖珍枪暴露,外加特制枪子弹管够,有鱼索性舍了铁片铜板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他做过一番心里建设,试图把这里当做真正的梦或者片场,才对着某个蹲缩在货郎车后不住发抖求饶的人扣下扳机。
没有枪声,除却金色弹痕,只有红白液浆混合爆开,尚且温热的尸体神经抽动,血波洇大,再缓慢消失。
但很奇怪,有的人能直接被枪杀,有的人却不行,子弹会从他们的身体部位直接穿过去,就像方才打红衣怪那样。
“此间事此间了,有些局限于时代的生灵用超出时代范畴的东西是伤不了的。”秋旻托腮看着他,注意到他发颤的右手,顿了顿,不自在地问,“需要帮忙么?”
有鱼掰断一根铁棒,冷声说:“不用。”
秋旻冷哼一声。
虽然很难接受,但这场被迫的屠杀接近二十分钟,结束时,有鱼有些反胃,扶着木柱子不住干呕。
“记住这种感觉,”秋旻起身给他顺背,顺带替他擦了下脸颊溅到的血渍,“不要麻木,更不要发展出愉悦感。”
“神经病……”有鱼皱眉躲了一下,没躲开,他抬头见窗户纸那面的某个人影,扬了扬下巴,问,“你和那人有过过节?”
“不认识。”秋旻抬了下眼,情绪不高,“没过节。”
“该不会要再睡一次棺材,”有鱼笑话他,“你才会想起来自己欠了人家什么吧?”
秋旻啧声嗤道:“笑话,从来都是别人欠我的。”
有鱼缓匀了气,挡开他的手,说:“索债心理需要及时干预。”
秋旻听不懂,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两人前后脚进店时,方恕生已经恢复清醒了。
他身上看着没有外伤,但精神有些况,见着有鱼后,像是寻热源一般,想要小心翼翼地蹭过来,却被穗穗抬手拉住上衣后摆,泠声道:“你们知不知道……身边跟着个什么东西?”
她这话虽然是对两个人说的,但目光紧紧锁着有鱼,眼风有意往他身侧扫了一下,尾音上挑,似是警告又像在看戏。
秋旻不理有鱼闻声延过来的目光,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掸过袖口和衣摆的浮灰,笑回着:“你在说你自己吗?非人小姐。”
早有猜测但被一记直球痛击的方恕生顿时人都不好了,小声嘀咕:“能不能来个痛快,我讨厌狼人杀。”
穗穗视线在有鱼和秋旻之间打了个来回,放开了方恕生的衣摆。
后者试探性地靠过来,小声寻求安全:“鱼仔……”
有鱼把人拉到身后,又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没事了。”
秋旻盯着他俩的小动作,情绪不明地歪了歪脑袋。
“他刚才说,你们并不打算离开这里。”成衣铺里料子成堆,这会儿穗穗脸上的伤都已经淡了许多,她挑了块布料仔仔细细地擦刀,连花纹缝隙都没有放过。
方恕生回身盯着她的动作,思维开始发散——血渍如果沾到背脊里要怎么办,和自己的血融在一起么——话说回来,那东西是怎么哐嚓一声干脆插进骨头里的,这么宽又这么锋利,严丝合缝——所以她到底是啥,刀鞘成的精么——怎么连刀柄都没了,连带着柄也捅进去么——他想着想着,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有鱼带着方恕生找了个远离两人的位置坐好,直白道:“是的,我们在找桥。”
“原来你们……”穗穗擦刀的动作停了,抬眼时杀气四溢,“也想渡桥?”
方恕生盯着她丢开布料转而握住刀柄的手指,深觉这人性格和在图书馆时完全不一样,要炸上许多,遂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摆着手抢话道:“我们是做标记的,是热心市民,是正规组织,不渡桥,坚决不渡桥。”
“是线人……”有鱼补充,“他们承诺事成之后支付报酬的。”他比了个数字,转头问,“你没有么?我听他们说,你可是外线人员,薪资结构怎么算,底薪加绩效?”
方恕生脚不抖了,注意力果然被他转移了,他有些难过更有些气愤地说:“呵!没有底薪!全靠绩效!动不动就要扣钱!临时工就是工资低啊!还经常被人白嫖劳动力!垃圾联会!没一个好东西!”
全方面攻击下,疑似被误伤的穗穗默默捡回了布料:“……”
秋旻往后靠在展柜上,淡然看着三人——他们不约而同换成了方言,理解有些困难。
有鱼扫过穗穗胸前的铭牌,给她看过袖珍枪上的徽记:“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穗穗点点头,手指划回去,强迫症一般又开始擦刀——尽管那玩意儿已经很干净了——她说:“可是我找不到桥,很抱歉,那东西只有心怀所愿的生灵才能看见。”
“心怀所愿?”方恕生立马说,“我有愿啊,我做梦都想着库库卖版权、卖衍生、卖自己养露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