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露易丝?”
  对面紧闭的帐幔颤动一下,丝绸在银色灯光下浮现出水面涟漪般的质感,露易丝从里面探出脑袋,金发熠熠生辉。
  “什么情况下你会对公认优秀的人说不出赞美的话?”
  露易丝眨了眨眼,“我嫉妒这个人的时候?”
  “你不嫉妒她,再想想。”
  克鲁姆不该这么想。
  “你在说谁?”露易丝扯开帐幔,三步两步完成了阵地转移,跳到罗米床上时床垫也跟着弹了两下,罗米晃了晃,听见露易丝问,“朗费罗?”
  “不是她。”罗米皱起眉头,“假设有一男一女。”
  “他喜欢她。”露易丝说。
  “他不喜欢她。”罗米连忙否认,“这更不可能。”
  “他一定喜欢她,但由于两个家族积怨多年,立场不同,他们不能对彼此倾吐心事,只好——”
  罗米往后一仰,拿枕头捂住耳朵。
  迪特里希深根德国,态度模糊立场暧昧,近几代甚至罕有臭名昭著的黑巫师出现,而克劳迪娅这一支从祖辈算起就已经自立门户——
  纯血家族可有太多驱逐成员的理由了。克里斯托夫漫不经心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罗米睁开眼睛,露易丝手臂撑在一旁,凝视着她的蓝眼睛和母亲安珀·沃尔夫如出一辙。
  或者说是安珀·塔克。
  “你为什么会来英国?”罗米问。
  “我记得我说过。”露易丝愣了一下,但还是解释起来,“沃尔夫家族的女孩爱上了在德州农场长大的麻鸡出身的巫师,外祖父为此驱逐了我母亲,尽管他们现在和好了……但说实话,如果不是我爸妈赚的钱让她俩回美国也有好地方住,老沃尔夫未必会邀请我去加州过暑假。”
  克劳迪娅对她向来直接坦诚,哪怕是家庭成员也不曾隐瞒——
  岂止是不曾隐瞒,迪特里希夫妇不用说,而克劳迪娅的祖母来自罗马尼亚,理所应当的纯血,克劳迪娅甚至隐晦地提起过她的高祖母,一位来自在欧陆绵延千年的古老家族的纯血女巫。
  从某种程度上这也印证了克里斯托夫的观点,理念平等的纯血巫师不会用家族成员的出身来标榜自己。
  可为什么少了一代?
  “你说什么?”露易丝的声音让罗米意识到自己把想法说了出来。
  为什么会正好少了被驱逐的那一代?
  克劳迪娅的曾祖母,她从来没提过,纯血家族可有太多驱逐成员的理由了,克里斯托夫的声音还在执着地回响。
  配偶的选择向来是首要原因,那如果是一贯秉持中间立场的纯血家族呢?
  “你干什么去,罗米!”露易丝在罗米床上把枕头拍出闷响,“马上要到宵禁时间了,今天没轮到你夜巡!”
  “我知道!”罗米提上鞋子,抓起颜色最深的那件斗篷冲了出去,“所以我才要抓紧时间!”
  --
  要溜进八点钟后的图书馆其实非常容易,只要你足够安静足够小心,就能在平斯夫人忙着把书籍归类时躲到她整理好的书架下,而在这之后平斯夫人往往会给自己一小时左右的休息时间,好让她有充足的精力应付新一轮夜班。
  罗米抱着《预言家日报》厚重的十年汇编本,屏住呼吸等着平斯夫人的脚步声远去,随后是椅子被拉开时木腿在地面划过的声响,大概三分钟,或是五分钟,平斯夫人的呼吸声变得深沉悠长,等到轻微的鼾声响起时,罗米抽出魔杖。
  “荧光闪烁。”她低声说。
  报纸年代久远,铅字又小又密,罗米揉了会儿眼睛,等到上面的字母不再跳行才继续看下去,但希望渺茫,她自己也知道,总不能指望一家报纸只报道一家的绯闻轶事。
  罗米的手停在1945年的一份月报上。
  光是标题就占据半个头版,巨幅照片紧随其后,按首字母顺序排列的人名占满了余下的三个版面,在如此庞大的文字量面前,印刷字号和前后几期相比却更大也更清晰,在五十年后的月光下一刻不停地滚动着。
  是邓布利多击败格林德沃后多国联合出版的纪念刊,头版标题宣告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黑巫师的落败,余下三版登出了战争时期有记载的所有受害者名单。
  每时每刻,不曾停歇。
  罗米张了张嘴,就好像自己的喉咙被这些翻动着的字符狠狠扼住了,她缓缓将手指放上去,漆黑的铅字从她的指尖逃脱,向上滚动,隐入发黄的页边,下个名字跳出来,无声无息,如同沉默的潮汐。
  她猛地移开手指,像是羊皮纸卷下有无形的火焰在烧灼着指腹,不再被遮挡的名字在纸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同样消失在页边,又一个新名字填补了空缺——
  罗米听到像是窒息前的吸气声从自己的喉咙中发出来。
  格奥尔基·克鲁姆。
  有些事情不能让我给出更客观的评价……两个家族积怨多年,立场不同……纯血家族可有太多驱逐成员的理由了。
  克劳迪娅的曾祖父被一贯秉持中立的家族驱逐,到底是因为他偏向了哪边?
  罗米按住胸口,皮肉之下,一颗心脏正在疯狂地跳动,她的耳膜里响起沉重急促的鼓声。
  我得向露易丝道歉,她想,我不该认为她的想法太过离奇,毕竟我现在的想法只会比她更荒诞。
  克劳迪娅。
  罗米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克劳迪娅并不是完全抹去了她曾祖母的痕迹,隐约的记忆回笼,克劳迪娅坐在山毛榉树上,长袍垂下来,像一道猩红的旗帜,黑湖边的狂风将她浅金色的鬓发吹乱,盖住轮廓分明的脸,蓝眼睛在发丝中明亮得如同火炬。
  伊丽莎白·朗费罗?
  她嬉笑着说,语气无限骄傲,我的曾祖母也是。
  伊丽莎白·迪特里希。
  那在伊丽莎白成为迪特里希之前,她又是谁。
  “很接近答案了,罗米。”
  尖叫哽在喉咙里,罗米手一抖,手中的大部头直直下坠,在砸在地板上前一秒被无形的力量稳稳托住,跟随克劳迪娅的魔杖移动轨迹缓慢地落回罗米的手中,荧光闪烁还没熄灭,星子般的微弱光点,照亮了深邃锐利的蓝眼睛。
  “伊丽莎白。”克劳迪娅轻声重复着罗米无意识呢喃出的话,语气无限骄傲。
  “伊丽莎白·格林德沃,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堂姐,我的曾祖母。”
  第52章 羯磨是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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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德莱德是个寡淡的女人。
  隔着禁闭室门上一方窄小的玻璃,克劳迪娅和母亲对视时想到老迪特里希对阿德莱德的评价。
  那是在酒会上,他太醉了,以至于用这样轻佻的口吻评价自己的妻子。阿德莱德在会客厅靠近门口的位置站着,克劳迪娅就在母亲旁边,她偷偷去看阿德莱德,发现女主人姿态挺拔,表情相当坦然,她就知道父亲所言非虚。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迪特里希先生仍在发表他的高见,并把话题引向女儿,克劳迪娅就没能继承她母亲的品行,为什么总是要让别人知道你会的比他们多呢,太爱出风头了,克劳迪娅,就像,就像——
  迪特里希先生不再说话了,客人们连忙用庄园中的新鲜花卉和魔法喷泉覆盖先前的话题。
  爱出风头的克劳迪娅学着阿德莱德的样子挺直脊背,圣诞假期结束后她回到德姆斯特朗,因为在决斗俱乐部中的过激行为又被卡卡洛夫遣送回勃兰登堡,勒令她在家反省一个月。
  迪特里希先生把她扔进了禁闭室。
  阿德莱德向来不对丈夫的决定提出异议,但这并非出于顺从而是漠不关心,她对大部分事都漠不关心,她停留在禁闭室门外,只是因为经过时发现克劳迪娅正巧站着,通过小窗向外看。
  所以她停下来,和女儿对视。
  “克劳迪娅,你的眼睛不属于迪特里希。”她突然说。
  “那属于谁?”克劳迪娅问,“难道是你吗,母亲?”
  她们的眼睛确实相似,但阿德莱德摇了摇头,而克劳迪娅想,我知道是谁。
  伊丽莎白的画像仍挂在迪特里希庄园的墙上,永久粘贴咒,正对着禁闭室的大门,阿德莱德走后克劳迪娅久久凝视着曾祖母的面容,好像这样就能让她身体里不属于平庸的那部分更活跃一些。
  那时她全然无知,只凭靠血统里一点非凡的遗迹来告诫自己:不要变成迪特里希,也别变成阿德莱德,一年后德姆斯特朗的大船在英格兰的水域中停泊,命运迟来馈赠。
  格林德沃在溃败前夕曾施恩于自己狂热的信徒,秘密的遗产被赠送给罗齐尔的后代中最肖似像文达·罗齐尔的女孩,克劳迪娅最初得知这个消息只觉得是天方夜谭,直到斯莱特林的长桌上,罗丝玛丽·罗齐尔抬起头。
  或许罗丝玛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与文达·罗齐尔是多么相似,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空占着克劳迪娅渴望已久的礼物,却大肆挥霍自己的时间,她本可以凭借文达·罗齐尔毫无回旋余地的信仰遗产走进霍格沃茨所禁止的世界,但她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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