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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芙蓉 第70节

  “你不睡吗?”宋昭不解。
  萧钺俯身吻上她的额头:“你先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宋昭想着他们出来了大半日,他大约还有政事处理,同他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我看着你睡,也不走远。”
  “我睡了,你走吧。”宋昭忙闭上眼睛。
  萧钺低低一笑,在她唇边印下一个吻,“阿昭,你真可爱。”
  或许真的累了,或许她的病还未大好,宋昭原本想假寐哄萧钺赶紧走,却不想真的睡了过去,迷糊时听得一声叹息,“阿昭,你为何就不能看看我呢?”似真似幻。
  因着这句话,她睡得并不安稳,陌生的环境和心里的愧疚,让她刚睡着又醒了过来。
  殿内空荡荡的,只有桌案上一根蜡烛发着昏黄的光,四周黑暗一片,外面北风呜咽着似鬼魂的幽怨声,尤其身处皇陵之中,格外瘆人。
  萧钺早已不知所踪。
  汤婆子没了热乎气,殿内的炭盆也将熄未熄,宋昭身子发冷,起身看到萧钺的大氅盖在自己身上。
  她急忙起身,披上狐裘,拿起他的大氅,往外走。
  外面漆黑一片,宋昭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摸索着朝有光亮的大殿走去,看位置应该是先皇后的陵寝。萧钺应该是在那里,同他母后说话吧。
  想起萧钺的身世,宋昭心中闪过心疼。她一直以为,萧钺即便幼时长在民间,也会备受宠爱,薛皇后温柔端庄,怎么会任由自己儿子关在笼子里那种事?
  薛光同她说,幼时太子吃过不少苦,可进宫前都经历了什么,却从未有人提起过,进宫后夜夜梦魇缠身。
  赏雪宴那夜在偏殿,他好似被梦魇住,口中一直交错着喊阿娘和母亲。
  “母亲……不要再打了……我错了……”
  “阿娘……救救我……”
  迎面撞上索图,他站在殿外的廊檐下,表情肃穆,一脸凄色。见宋昭走来,他无声行了一礼,而后默默走开。
  宋昭疑惑地站在殿外,透过门缝看到萧钺跪在一幅画像前,似在喃喃自语。
  画像中明眸皓齿的女子立在梅树下,踮着脚尖伸手去够梅枝。她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扬着笑意,却又淡漠疏离,像画中的梅花,有种冷艳的美丽。
  画像一旁摆着牌位,上写着萧氏萧嫣儿之灵位。
  宋昭想要推门的手忽然顿住,萧嫣儿?她的灵位怎么会供奉在萧氏皇陵中?她不是应该以萧皇后的名义,葬在陈国王室的陵墓,与陈王同穴吗?
  “……母亲,孩儿有喜欢的人了,冥冥之中……”
  萧钺低低的声音传进了宋昭的耳中,僵住了身子。母亲?萧钺竟然叫萧嫣儿母亲?
  “这应当是孩儿最后一次祭拜母亲了,想来也已偿还了当年的不杀之恩。孩儿不恨母亲,若不是因为您,或许那个摔死的孩子就是我!那六年,您心里痛,孩儿何尝不痛?”
  “母亲可知,那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疼?下雨天跪一夜我能淋多少雨?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我能数多少蛇虫鼠蚁?您不知道,您只会看到我的脸就要打我,骂我是孽种、恶魔、不配活着……可我还是活着走出了牢笼,我要活着给您看!”
  “幼时,孩儿不懂,为何同样都是母亲,别人的娘亲会抱自己的孩子,给孩子吃热的,给孩子穿暖的,您为何就对我不闻不问,非打即骂!”
  “阿娘常说,让我顺着您,这便是孝顺。可我那时也是对母亲怀着孺慕之情,渴望母亲看看我,想要母亲抱抱我,想在生病时,得到母亲的照顾。”
  “可您一次都没有,母亲为何那般狠心对我?即便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可也被您抱在身边长大的啊——姑母!”
  在听到姑母两个字时,宋昭身子一颤,不小心推开了门。
  “谁!”
  萧钺猛然回头,烛火下满脸泪痕未干。
  宋昭抓起玄色大氅快步走进殿内,在他身旁轻轻跪下。
  “夜深寒凉……”她声音轻柔,将大氅披在他肩上,指尖不经意触到他颈后冰凉的肌肤。
  萧钺怔怔地望着她,像个迷路的孩子,任由她取出绢帕,一点一点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帕子擦到眼角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对碧玉镯。宋昭吃痛却未出声,只静静看着他猩红的眼眶。
  “你怎么来了?”声音嘶哑,身子却止不住地发抖,“你都听见了?”一滴泪又砸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宋昭的心跟着闷闷地痛,她倾身抱住他,柔声道:“我来了!”
  话音未落,萧钺的双臂骤然收紧,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他的额头抵在她肩头,滚烫的泪水无声浸透她的衣衫。
  宋昭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颤,像是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决堤。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安抚受惊的孩子。
  “阿昭,”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你爱我吧,我并不是那个不被爱的小孩儿,不是那个孽种恶魔……”
  ……
  回到卧房,萧钺已经恢复如常。他揽着宋昭斜躺在床上,说起幼时在南州的生活。
  陈国被梁帝覆灭,陈王的皇叔定王陈绝,带着已经怀有身孕的萧嫣儿出逃,挟持了同样怀有身孕的,梁帝原配嫡夫人——薛迎心。
  他们一路逃到了南州,在一个雨夜,萧嫣儿即将生产,薛迎心探听到陈绝欲拿腹中的孩子要挟梁帝,吞下催产药,与萧嫣儿同时产子,命心腹阿芜调换萧嫣儿的孩子。
  定王手下在薛迎心面前,让她亲眼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被摔死,薛迎心内疚痛苦,状若疯癫,却对萧嫣儿之子极好。
  大夫说是因丧子之痛,将别人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爱。从此,年幼的萧钺叫薛迎心阿娘,叫萧嫣儿母亲。
  萧嫣儿并不喜薛迎心这个嫂嫂,见她疯傻,便放松了警惕。她产后虚弱,一开始对萧钺极好,直到他三岁那年生病,她突然发了疯,对他非打即骂,不闻不问。
  “想必是那时候,她得知孩子被换,受不住打击,才那般对我的吧!”萧钺拉着宋昭的手,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反复想过许多次,唯一想到的,就只能是这个了。”
  宋昭依偎在他怀里,开解他:“那她还是爱你的,即便不是你母亲,也是你姑母啊!她也没有将仇恨发泄到阿娘身上,而是自己默默承受了丧子之痛。”
  “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萧钺声音忽然一沉:“定王所谋深远,还没有拿孩子要挟父皇,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摔死了?应是在我三岁那年,姑母知道了那个孩子的存在,确认了孩子被换掉了,才那般痛苦癫狂,一病不起。”
  宋昭忽然直起身,“是芙蓉糕!”她望向萧钺的眼睛,“萧皇后不能食用芙蓉糕,想必那个孩子也不能用,而你却可以吃,她才发现的!如若不然,你偷吃一块芙蓉糕,她怎会将你关起来?你从此不吃芙蓉糕,是不是就没人发现你是陛下的孩子?你就安全了!”
  “你是说,母亲也是为了我好?”萧钺眼中忽然闪过水光。
  “她定是爱你的,那些恶毒的话,想来也是说给旁人听的。”宋昭肯定道。
  萧钺忽然低笑出声,眼角溢出的泪珠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猛地将宋昭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宋昭听见他胸腔里传来压抑的呜咽。
  “……阿昭……谢谢你!”
  第74章 我就亲亲这时候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
  宋昭心头一软,她轻轻抚上他的后背,指尖触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胛骨。这个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太子殿下,此刻在她怀里脆弱得像个孩子。
  “九鸣。”她柔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指尖温柔地穿过他微凉的发丝,“我在这儿呢。”
  萧钺闻言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孤寂与隐忍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他的呼吸拂过她锁骨,带着微微的湿意,却安静得像个受伤的小兽终于寻到温暖的巢穴。宋昭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背脊在自己掌心下渐渐放松,仿佛冰雪消融。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鼻音,却已经透出几分安心。
  殿外一阵风过,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恍若先皇后欣慰的叹息。
  宋昭低头,唇瓣轻软地碰了碰他的发顶。心中却隐隐不安,那芙蓉糕一事,好似并不简单。
  萧嫣儿不能食芙蓉糕,永庆帝作为兄长和亲密之人,定会记得一清二楚。而萧钺从民间寻回,在宫里待了不足一年便被遣入了皇陵……若他以为寻回来的儿子是萧嫣儿之子呢?
  那萧钺今日的这一切,太子之位也好,荣宠也罢,是不是都是给的这个见不得光的儿子,隐秘的补偿?
  民间至今流传,萧钺乃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是萧皇后之子的嫌疑。永庆帝当年力排众议立萧钺为太子,那萧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就是他的私生子?可兄妹乱-伦有违纲常……
  赫连信这时候突然隐秘地表明身份,暗指薛皇后之子,那萧钺岂不成了……他还怎么坐稳太子之位?
  “你说那个孩子还活着?”宋昭轻声问,“若那孩子还活着,如今该如你一般大了吧?”
  她犹豫再三,没有告诉他关于赫连信的身世,她没有证据,单靠一样的生辰八字,万一不是她想的那般呢?
  定王陈绝深谋远虑,却不知自己抱走的孩子就是萧嫣儿之子,他以为抱走的就是薛皇后之子,永庆帝的嫡长子,他会拿这个孩子怎么要挟永庆帝,才会让永庆帝更痛苦难当?
  ——父子相残?
  那么,陈绝必然会联系萧钺,挑明他是萧皇后之子,认贼作父,身负血海深仇。挑拨萧钺与永庆帝的关系,最后渔翁得利!
  对永庆帝来说,从民间寻回来的儿子,不论是哪一个皇后所出,皆是他的儿子!若他更加喜欢萧嫣儿呢?那萧钺岂不是成了弃子?
  “与我同日生辰!”萧钺道:“早在我十三岁回宫那年,便知道了他的存在。”
  “母亲对我非打即骂,阿娘却十分温柔,时常哄我睡觉。我那时候便想,如果阿娘是我的亲生母亲那该多好啊!忠勇侯杀进茶园时,我正关在暗无天日的笼子里,他劈开锁链将我抱进房中,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阿娘。”
  “房中一片狼藉,侍女身上都是刀伤,到处都是血腥味,阿娘胸口上身上插了一把短刀,胸口起伏之间,鲜红的血不断往外冒。她一字一顿地与我说,我是他亲生的儿子,是她九月怀胎,冒险生下的孩儿。她让我找到父亲,忘掉在茶园的一切,重新开始……”
  “我大病了一场,醒来便回到了皇宫。从母亲的孩子变成了阿娘的孩子,我是愿意的。可茶园中的仆从一口咬定我是母亲的孩子,六岁的我自是无可辩驳。唯一知情的忠勇侯远赴南州,没有人证、没有信物为凭,无人信我。可我牢记自己就是薛皇后的儿子,是我父皇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直到七年前的宫宴,我遇到了一个老太监,暗中道破我的身世,说我贪图荣华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说我认贼作父不配做陈氏后人。我方知,原来那么多人不愿意我做阿娘的孩子,盼着我做陈王的遗腹子,杀了我父皇。”
  萧钺直起身,拉过被子给宋昭
  裹好,望着她的眼睛道:“也就是那日,我登临高台,遇见了你的阿弟宋晏。”
  “那日的宫宴,世家公子伙同皇子宗亲欺辱于我,朝臣鄙夷我,连宫婢官奴都敢在背后出言讥讽。我没了阿娘,对周围再提不起一丝兴趣,在皇陵中形同木偶般日复一日,重复父皇给我的课业。忽然被人挑拨自己是陈王之后,与父皇有着杀父灭国之仇……那一刻,我忽然失去了生的希望,只想在痛苦中了结自己罪恶的一生。”
  “恰恰那日,我遇到了阿宴,他拉住了我!是他的豁达开朗,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感染了我,让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宋昭的心忽然被揪了起来,想到了上元夜刺杀一幕。
  萧钺拉着她的手愧疚道:“是我连累了阿宴和你,那日我们原本约好在上元夜相见,却被那个老太监缠住,误了时辰。等我到达时,你们已经遇袭了……”
  宋昭的身子微微发抖,赫连信给她的卷宗上,记录着刺杀的黑衣人脚底沾着皇陵的土!
  “你进京后,我命人重新查阅了卷宗,却只查到了陈刀的制式,当年是按照前陈死侍为报复忠勇侯设伏刺杀。如今看来疑点重重,前陈若想报仇,为何偏偏等到你们进京来行刺,而且,灭陈国的是父皇,你父亲只是先锋大将,要报仇刺杀,不是应该刺杀父皇或是皇子们吗?”
  “可惜,当年那个缠着我的老太监自缢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查到真相的!而且就快查到了。”萧钺眸中流光闪过,“你可知,在宫宴那夜,我父皇曾经向你父亲提过你我的婚事……后来因为刺杀一事,你失踪,便没有再提起过。”
  宋昭一怔,“你是说,有人不想看到你与侯府联姻,才会设计刺杀一事?怕你有兵权?”
  萧钺摇了摇头,“那时我才十三岁,根基不稳,哪有那个野心要兵权。可幕后之人定是怕我掌权,设计了此事,若非我被绊住脚,那死的定然是我,你和阿宴代我无辜受难。我,对不住你和阿宴。”
  宋昭垂眸,心中思绪翻涌,永庆帝向父亲提亲之事,父亲从未提起过。是她以为萧钺就是那个幕后主使,一步步将仇怨加诸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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