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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芙蓉 第39节

  他叹了声气,接着道:“为君者若没有悬剑于朝的气魄,反倒成了纵虎归山的祸事。他被污不是薛皇后亲子,而是前陈国萧皇后之子,这些隐秘之事,还是你祖父临终交代我的,不管是不是薛皇后亲子,如今陛下既已将他立为太子,那他就是薛皇后之子,毋庸置疑!”
  “为何有此怀疑?”宋昭皱眉。
  “这就不得不说陛下当年灭陈的初衷,坊间传言陛下喜爱自己的庶妹萧嫣儿,萧嫣儿
  却嫁给了陈国国君,”庞乐章忽然压低声音,在宋昭耳边耳语几句,随即,宋昭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若前陈那帮余孽没有掳走怀有身孕的薛皇后,如果萧嫣儿那时没有同时有孕,也不会传出此等声音,如今薛皇后和萧皇后已死,太子的身世再难证实。所以这就是当年郑贵妃阻挠的原因。”庞乐章道。
  “那……”宋昭语气一顿,“陛下之所以又认下太子,是不是……萧皇后腹中的孩子,也是陛下的?”
  “嘘!”庞乐章摆了摆手,“这话不能乱说,郑国公这几年没少找人,听说萧皇后的孩子还活着。”
  闻言,宋昭忽然想到她在南州遇刺的那夜,在画舫上听到的《还君明珠》的戏。
  “舅舅这般说,那就是还有知情人活在世上,一旦被郑国公找到,太子或许被废,那淮王殿下或许就有可能?”
  庞乐章道:“这就是我今日寻你来的原因,少虞,你若再见到侯爷,悄悄问他几句话……”
  宋昭一直待到宵禁时分,才辞别庞乐章,坐上马车回府。一路上都是关于太子身世的种种念头,心中又叹又怜,可一想到南州的大火和昏迷的弟弟,她又心硬了起来。
  行到一半,马车突然一晃,不动了。
  “世子,马车坏了,要不等一等?还是换一辆?眼看就要宵禁了。”车夫担忧地问。
  宋昭急忙下车,“哪里坏了?修的话需要多长时间?”
  茯苓则在一旁责备道:“怎么出门不检查一番?”
  “小的也不会修,得回府找人帮忙,明明出门的时候小的都仔细检查过了。”车夫委屈道。
  “需要帮忙吗?”
  这时行来一架乌篷马车,看模样朴素无华,看规制没有族徽和官制样式,应当是盛京的商贾富户。
  京墨上前揖礼道:“我家主人马车坏了,不知可否借马车一用?就到前面青云街金鳞巷。”
  索图咧嘴一笑,回头冲马车里面的人喊道:“主子,这位主子的马车坏了,顺道,要不要载他们一程?”
  “上来吧!”里面的人声音低沉,在寒冷的大街上,听不真切。
  茯苓怕宋昭冻坏了,忙催促着她上车。
  宋昭被送到马车上,车帘掀起的刹那,沉水香混着温暖的炭火味扑面而来。萧钺斜倚在锦绣堆里,玄色蟒袍上的金线螭纹在昏暗车厢中若隐若现。车厢角落里一盏昏黄的灯笼,随着马车轻晃,在他眉宇间投下细碎阴影。
  宋昭指尖一颤,飞蛾扑火的窒息感油然而生。
  萧钺忽然掀睫,眸中哪有半分睡意?分明是猛兽守候猎物多时的清醒。
  第42章 恨自己殿下请自重!
  微弱的月光下,马车在寒风中缓缓而行,拉车的马儿毛色漆黑发亮,“哒哒哒”地马蹄声,有节奏地敲击着石板路,随即又被风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狂风掀起车帘一角,窥见车内一位青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微微阖着眼睛,正襟危坐在侧旁,而正中锦绣堆里坐着的公子,则捻动着茶盏,周身透着慵懒和疲惫。
  宋昭暗自咬牙,手指下意识地扣住腕间的匕首——她定是疯了才会踏入这方囚笼般的车厢。可当萧钺掀睫望来的瞬间,那股浸-透骨髓的倔强又轰然烧起。她本就不欠萧钺,才不要示弱给他得意!
  “宋世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骨节分明的手指随着青釉茶盏递到眼前时,微漾的茶汤正映出宋昭碎裂的倒影。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萧钺的眉目,却遮不住他袖口处一圈圈缠绕的红菱发带。
  “多谢殿下,在下不渴。”
  话刚落,宋昭腕间一痛,袖中匕首“铮”地抵住车壁,刀鞘与太子腕间红菱发带不过寸距。那只大手将茶盏随意丢在车厢厚厚的地毯上,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制在车厢一角。
  “你还想杀孤?”
  萧钺忽然倾身,玄色蟒袍上的金螭纹几乎要扑到她脸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压下来,像雪夜里饿了三日的狼,盯住困在牢笼的猎物。
  “殿下多虑了,刺杀储君是抄家灭族掉脑袋的事,宋晏不敢。”
  宋昭侧首避开他的视线,脖颈绷出倔强的弧线,恰露出耳后一抹红痕,与萧钺昨夜咬下去的位置分毫不差。
  夜风卷入车厢,吹得她散落的碎发拂过那道痕迹,宛如昨日他喘息未定时,指尖流连的触感。
  钳制骤松,萧钺的指节却仍虚拢在她腕间,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摩挲那抹红痕。
  “殿下请自重!”
  宋昭猛地发力挣脱,后背撞上车厢棱柱,震得案上茶盏叮咚作响。
  “宋晏乃陛下钦封的忠勇侯世子——”宋昭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不是南风馆里任人折枝的伶倌!”
  萧钺却晕开一抹笑意,“孤当然知道宋晏是侯府世子,可你是吗?”
  “殿下怎知我不是?莫不是殿下之前见过我?在哪里?南州吗?”
  宋昭反唇相讥,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萧钺凝视着她绷紧的脊背,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心急了?他松开钳制,指尖残留的温度转瞬被夜风吹散。
  “宋世子说得是,倒是孤唐突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眼底的光渐渐冷却,“只是……”
  恰在这时,马车陡然一顿,一个清冷的声音自黑夜中传来——
  “车内何人?宵禁上路,下车查验!”
  车帘忽被劲风掀起,露出马背上一闪而逝的银甲反光。赫连信的弓弩已张如满月,身后跟着一队皇城司的人,看样子正在执行公务。
  “阿宴,怎么是你?”
  赫连信收起弓弩,翻身下马,五指刚触及车帘,便觉一股凌厉杀气,帘幕掀起半角,恰见太子萧钺阴沉的面容在灯火下半明半暗。
  他的动作猛然一顿,笑容倏尔收起,霎时冲淡了他脸上洋溢着的喜悦。
  “皇城司指挥使赫连信,参见太子殿下。”
  此话一出,身后的皇城司众人,整齐划一地跪倒一片,齐声参见。
  “平身,爱卿职责所在,上车查验便是,”萧钺看似温和地挥了挥手。
  “微臣僭越了,请殿下恕罪!”
  赫连信说着还当真查验了一番,目光不期然地与宋昭对上,宋昭冲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萧钺左右瞟了他们一眼,眉梢微沉。
  稍作停顿后,马车复又前行,这段不远的距离,却生生走了半个多时辰。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直到马车停在了忠勇侯府的门前。
  宋昭起身便走,手腕却被萧钺扣住。
  “宋世子,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
  宋昭浑身一僵,背对着萧钺不敢回头。
  “不是在南州,而是在紫宸宫的高台之上,孤赠了你一把千年玄铁打造的匕首,名曰‘刃霜’,你邀孤上元夜在翠竹亭相见……”
  没等到他把话说完,宋昭骤然变了脸色,她猛地回身,嘴角难以抑制地颤抖,眼尾泛起骇人的赤红——“上元夜……”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萧钺一怔。
  宋昭奋力从他手上抽出手腕,压低声音,恪守着君臣之仪,遥遥向他行了个标准的揖礼。
  “宋晏多谢太子殿下相送,告辞。”
  说罢,也不看萧钺的脸色,她仓促下了马车,踉跄几步奔回了府。
  茯苓急忙跟了上去,京墨朝索图匆匆拱了拱手,也跟着走了。
  索图未及反应,眼巴巴瞧着众人如潮水般呼啦啦走得干净。他费解地瞅了一眼遮挡得密不透风的车帘,磕磕巴巴地问:
  “主……主子,回府吗?”
  ……
  宋昭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袖中的那把匕首更如烙铁般灼人。
  阿弟素来喜欢收集兵器,他身受重
  伤时,还紧紧攥着这把匕首。
  宋昭抽出刃霜,寒光映衬着她冷然的面孔,或许,这是阿弟给她的暗示,怪她当初没有多想,耽误了这么多年。
  好在,还不晚!
  茯苓急忙跟进室内,见宋昭捂着胸口,手上还拿着惯常贴身的匕首,忙上前倒了杯热茶,又从匣子里拿出一颗护心丸,送到她面前。
  “世子这是怎么了?都怪京墨胡乱开口,才上了太子的车。”茯苓气道。
  “不怪京墨,他也是关心则乱,”宋昭忽然嗤笑一声,“谁能想到我们大梁堂堂的储君殿下,能在深夜驾乘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宵禁时分还在外游荡。”
  茯苓神色一凛,“难道太子殿下是故意等着世子,他怎么确定我们的马车一定坏在半路?”
  “恐怕我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脱过他的眼睛。”
  护心丸的苦味在舌根蔓延,宋昭却觉得胸口更疼了。她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蓦然道:“舅舅有句话说得极对……赢了棋的卒子,终究逃不过被收匣子的命运。”
  宋昭忽然呛出一口血沫,眼泪也跟着滑落。
  茯苓大骇,慌忙就去喊人,却被宋昭叫住了,“莫声张,我只是气急了,有护心丸,我撑得住。”
  “世子,这到底为什么啊,”茯苓抱住宋昭,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明明在南州时还好好的,怎么会因为换了一层身份,就性情大变呢?会不会是那个灵草有问题?”
  “茯苓,不是他变了,是我变了,我再也不能要他了。”宋昭的眼泪簌簌而下。
  “小姐是因为要放下他,才如此难过,而不是因为他变了,才难过的,对吗?”茯苓问。
  宋昭一时无言以对。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会来京都,会和太子产生瓜葛。她只想将弟弟救醒,然后独自闯荡江湖,像个女侠那般吃喝玩乐逍遥快乐一辈子。
  她连嫁人都未想过,即便是后来的九鸣,她也没有打算与他长相厮守。
  可碧落崖那三日,让她在希望和失望中患得患失,在救与不救中艰难抉择,最后选择回头的那一刻,她想,她是做好了妥协,准备和九鸣开启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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