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你跟父王说说,究竟是怎么了?莫非,你以为我百年后不愿接受谥号,是因为不喜欢你?此事,我儿可真误会了,我只是确实不喜谥法以下犯上之举....罢了,到时你若想为我取个谥号,也不是不可以的.....”
李世民听着这话,立刻哽咽着阻拦了父亲的话头,
“阿父啊,孩儿不是因为这件事哭的!谥法一事,你已经为孩儿做出了那么大的让步,我怎么还会干涉阿父的选择呢?呜呜好了,你还这么年轻,就别说那么遥远的事了!”
现在,他一点都不想去想象与父亲离别的场景,那会让他难受得今晚彻底睡不着的。
秦王见孩子总算停下了哭泣,索性把他抱着放到了床上,为他理着脸颊旁凌乱的头发,
“好,我们不提此事了,那你来告诉父王,方才是为什么哭了?”
李世民拉着秦王的衣袖,又往里边挪了挪,示意父亲也躺下来歇息。
等秦王不舍地望了几眼桌上的文书,终于躺到外侧后,李世民才紧紧抱着父亲的手臂絮絮道,
“阿父,孩儿今天在庆功宴上很感动,方才一看到你没忍住就哭了....我明知阿父很想修六国宫殿,却还是开口劝你不要修筑,而阿父马上就答应了,我明知阿父不喜欢西周谥法,缺还是开口劝你保留,阿父也马上就答应了....阿父说要给楚国百姓减税,兴修六国水利,也马上就下诏去落实了,甚至,你还主动为天下百姓开山泽渔猎之禁....阿父是最好的秦王,最好的父亲,可我却算不上是个很孝顺孩子!”
他是很喜欢表达感情的人,有什么就想直说出来,秦王为他付出了多少,忍让了多少,他全都看在眼里,当然也希望父亲能知道:他的付出不是喂了白眼狼。
秦王听得有些哭笑不得,眼中不由涌起无奈之色。
看来,世民天真坦荡的性子从来就没变过,就算他如今长到十二岁,也还是高兴了就想哭一场,难过了也想哭一场——
但是,总不能孩子以后当上大秦的君王了,也还动不动就要在臣子面前哭一场吧?
那个画面实在太匪夷所思,秦王无法去想象。
但他侧首看着那张在自己眼中依然十分稚气的小脸,终究没有说出“世民,你已经慢慢长大了,不能再动不动就哭”的话来。
罢了,到时努力多活几年,多守护孩子几年吧,有他在宫中守着,看谁敢嘲笑他的儿子是小哭包!
君王伸手轻轻摸着孩子的小脑袋,轻叹道,
“如果你都不能算是一个孝顺孩子,这世间,又何来孝顺的孩子?寡人知道,你劝我不要修六国宫殿,为的是节约国库钱财笼络天下人心,你劝我保留西周谥法,为的是借此笼络朝臣之心....你明知劝了,我未必会高兴,却每次都敢开口劝谏...我儿为的不是私心,而是我大秦的基业长存呐,在父王心中,你一直是最孝顺最好的孩子,不必为此生出心理负担。”
再说了,当年梦中咸阳宫的大火,逆贼口中的“伐无道,诛暴秦”,子婴流着泪的献玺投降....至今也
常会闯进他的大脑,提醒着他天意的警示。
他此生能幸得世民这样一个,与自己目标相同共道而行的孩子,又为何不敢放手一试?
不过是让些利益给天下万民罢了,他还给得起。
李世民听了这话,连忙揩了一把眼泪噌地坐起来,
“阿父,孩儿劝你保留谥法,其实是有私心的,因为,孩儿真的不喜欢当秦二世!”
等他登基了,就会改用年号来纪年,等他去世了,就会改用谥号来纪念,反正,新时空新气象,他一定会完美避开胡亥的“秦二世”。
秦王忍着笑意把他拉回来躺好,
“好了,知道你不喜欢当秦二世了,快睡吧,夜深了!”
说着,就命人熄灭了殿中的烛火,床前霎时一片黑暗。
他只当孩子是不喜欢“二”这个强调次子身份的称呼,但又有些疑惑,世民既然不喜欢“二”这个数字,那他当初在军营哄骗冒顿时,为何又会假称“二凤”呢?
想不通。
李世民当然不知道父亲此刻在想什么。
他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把心中感动大大方方告诉秦王后,他就开始跟父亲讨论起了大秦接下来的规划,一时说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直到突然发现,父亲似乎已经好一会儿没应声了,他才猛地顿下了话头。
寂静的寝宫殿内,他靠在父亲的臂弯旁,静静听着秦王均匀的呼吸声,眼眸又悄悄湿润了起来。
他已经问过蒙毅和宦者了,自从自己踏上出征的远程后,秦王这几个月来,就从未睡过一日的安稳觉。
父亲是真的疲惫困倦了。
李世民含着泪,悄悄起身给秦王仔细盖好了被子。
....
半夜,被噩梦气得火冒三丈、却迟迟无法摆脱梦境的秦王,终于被热醒了。
当他猛地睁眼掀开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时,额间早已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但素来有洁癖的他,并未第一时间起身更衣拭汗,而是立刻颤着手朝身旁摸索而去。
直到触及到熟悉的孩童一只手臂,他才稍松一口气,起身摸黑寻来火折子,划亮了蜡烛。
借着烛光,看清了带着笑意睡得正香甜的孩子确实是世民后,秦王心间悬着的巨石才陡地落了地,重新灭了蜡烛回到榻上,轻轻牵住了孩子骨节依然纤细的小手。
他面无表情盯着夜色中黑黢黢的帷帐,眼中闪过了一抹锋锐光芒。
又是那个可恶的老儿,谁也别想抢走他的孩子,梦里也不行!
第107章
当咸阳发出的数道诏令陆续传往各地后,天下一片哗然。
不论是大赦天下,还是为六国故地勘修水利,不管是为楚人减赋一成,还是开山泽渔猎之禁....对百姓而言,无疑都是大有裨益之举。
一时之间,秦国口碑开始急速调头,而各种祝福秦君和秦国的话语,也此起彼伏地,飘荡在了中原境内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刚刚一统六国的帝国权力中心章台宫,仍在源源对外发布诏令:
始皇帝下令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更名民为“黔首”“黎民”,以六为纪数,统一法令、度量衡、文字、官话,车同轨、行同伦.....
而这一回,有了先前那些对天下黎民有利的政令做铺垫,六国庶民对此并没有心生抱怨。
相反,他们怀着对前所未有的期待,积极地跟着秦吏学起了秦国的律法和语言。
....
这些诏令让有的人欢喜,自然也会让有的人发愁。
咸阳城中一处阔绰的四进宅子里,大门紧闭着,从外面看过去,好似一副风平浪静的景象。
无人知晓的是,宅子里布满了警惕巡逻的家丁,而厅堂中,也坐满了在楚国原本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坐在上首的,正是曾经的楚王、如今的寿春侯熊犹。
就算在这里一个炎炎的夏日,熊犹的脸色也苍白得让人心惊,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更像一瓢透心凉的冰水,嗖地一下浇灭了楚国宗亲贵族们炙热的盼望——
他握拳轻咳了一会儿,又接过侍从递来的热茶喝了几口顺气,才慢慢开口道,
“既然秦王想要,就送给他吧,此事,总归我楚国子民也能从中得利。”
众人顿时瞳孔一缩,送,送什么送?
秦王越俎代庖,给所有楚人免田赋,摆明了是想觊觎他们的田地,难不成,他们还真要低声下气主动分些田地给秦王?
不等旁人开口,景氏新族长景桑第一个就下意识反驳道,
“王上这话是何意?那些土地,都是臣等的先辈代代传下来的,若把它分给秦王,我们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这颇不客气的话一说出来,厅堂中顿时安静了几分。
熊犹的面色又白了一分,唇角却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慎言!我早就不是你们的王上了,你这话,是在谴责我当日在秦军面前投降,对不起楚国的列祖列宗吗?”
景桑自觉失言,忙躬身请罪,一旁的项燕忍无可忍,立刻提醒道,
“诸位莫要忘了,当日力劝王...君侯降秦之人,正是景氏的老族长景嘉,此事,绝非君侯之过!”
一时众人都有些尴尬,有人正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却见熊犹慢慢站起身来,笑意阑珊道,
“本侯的先祖传下来的土地田宅,确实被我全送给秦王了,要问后不后悔,我是不后悔的....方才我只是提了个建议,至于愿不愿意送,请诸位自己决定。不过,往后再有这种事情,不必再喊我过来了。”
说着,他轻咳着无视景桑等人的挽留,在侍从的搀扶下快速离开了厅堂。
项燕急忙追了上去。
其他人犹豫着看向对方的背影,又纷纷转头看向景桑,
“这....王上竟不肯再管我们了,还请景公拿个主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