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当俯视着对方消瘦的面容时,忍不住悲从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同为武将出身,他知道对方是何等的不甘,偏偏自己除了等待援手,已经毫无他法——
这一刻,他多希望敌营有解药,他一定能绞尽脑汁把它弄回来!
如果找不到能解此毒的人,这样一个震慑匈奴数十年的当世名将,难道,真要这么憋屈地死在病榻上吗?
李世民慢慢弯腰蹲下来,紧紧握住了他布满兵器茧子的手掌,泪水潸然而下,
“李将军,如果你早知会迎来这样一个结局,是不是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愿和我这秦国太子沾上分毫干系?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你一定要再坚持住,医家掌门南星子快来了....”
他诉说着自己源源的愧疚,伤心地呜呜哭泣着。
这时,李牧的无名指动了动。
动作幅度微不可察,轻得就像一阵微风刮过沙子。
李世民却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含泪怔怔低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的手,
“李将军,你...”
话还没说完,李牧的手指又动了动,而这一回,幅度比刚才更大一些。
李世民恍然一喜,忙让人快传医士前来。
昨日城中招来那个擅长诊脉的医士,气喘吁吁提着药箱赶来,在给李牧把了脉后,不由面露喜色道,
“太好了,李将军的脉象已不像昨日那般迟缓失律,可见体内凝滞的气血已经开始流动起来了....”
李世民忙打断他,
“你直说结果便可!”
医士放下李牧的手,朝李世民拱手一拜,
“李将军体内之毒,已经有了缓解的迹象,这是一个大好的兆头,请太子继续为他服用解毒所用的新药,切莫半途中断啊!”
新药?李世民顿时大喜过望,忙让人去问,今日他们给李牧用了什么新药。
负责照顾李牧的侍从急匆匆赶来,
“回禀太子,昨日查出李将军是中毒后,医士便吩咐我们停了先前的药,因为他怕药不对症吃出新问题来....今日,小人并未给李将军服药!”
“不可能!”医士激动走上前来,
“老夫的医术虽不算精通,却也行医救人了三十余年,世间之毒,只分有药可解与无药可解两种,如果不服用对症之药,李将军这毒绝不会自行解....”
“等等!”李世民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看向侍从,
“你们今日除了我安排的那几碗茶和粥食,可还有给他喂过旁的食饮?”
侍从忙说没有。
李世民大大松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
“很好,那就从今日起,继续煮浓茶来喂给李将军!”
原来,生于深山野林的苦酥子,解药竟是同样来自深山野林的茶叶!
他再次俯身床前,紧紧握住李牧冰凉的手,激动道,
“李将军,我们找到解药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这一次,李牧的手指轻轻碰了李世民的手心两下,仿佛在说:好的。
...
冒顿很厌恶自己产生的这种情绪。
他早就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生活了,可二凤的出现,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球,瞬间点燃了他对“有人陪着说说话”的渴盼。
就好像,二凤在他身边只出现了一个白天,却带走了他十二年来经历的所有夜晚——
不过短短一夜之间,他就有些不习惯紧闭心扉孤独度日了,就好像,世间花草但凡见识过太阳的光芒后,就无法再在暗夜里生长了。
他面色阴沉地用力拍了拍脑袋,试图驱赶这种弱者才需要的情绪。
但下一瞬,他的手,却执拗地先于他意识的严厉阻拦,取出了二凤送给他的那块玄鸟花纹玉佩。
冒顿默默看了看,索性举起这剔透的玉佩,闭上一只眼睛,透过雕刻的缝隙,看着远方军营出口的方向。
按照他和二凤的约定,不管有没有打探到李牧的消息,对方都要在今日傍晚出城,尽快回到军营。
军营出口的尽头,是那片仿若与大地平行的天空,在冬日
灰扑扑的。
不过,如果那小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那个方向,它就会一下变得鲜活斑斓起来....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可他期待的那道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在那边。
冒顿冷着脸小心收好玉佩,暗想着,如果二凤的家人敢把他截留下来,自己就得亲自进城一趟了....
这时,一名当初跟着他从匈奴奔赴月氏的心腹随从上前小声道,
“大王子,般波将军想见见您。”
冒顿的目光一下阴鸷下来,冷笑道,
“我不是早就说过,现在要避嫌,不能跟那边再有来往吗?莫非,你看到那边有匈奴将士在,就开始不把本王子的话当回事了?”
般波,匈奴第一猛将,头曼单于的心腹,上回带兵攻打月氏、想趁机置自己于死地的,正是此人。
冒顿上回想逃命没逃掉,又阴差阳错成了月氏王器重的谋士,暂时就不想再回匈奴了。
除非,他在月氏已经培植出足够强大的势力,到时,就能带着二凤一起杀了月氏王,再率军杀回匈奴,取了头曼的狗命...
心腹知道冒顿的手段,根本就不像他的年龄一样让人“观之可亲”,不由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解释道,
“不是的大王子,您误会了!般波将军的人说,他有要事与您协商...”
冒顿撩起眼皮不耐烦道,
“他该不会,想让我与他联手杀了月氏王吧?蠢货!”
心腹目瞪口呆,
“大王子,您可真厉害!对啊,般波将军的人说,月氏王暗中通秦,恐怕会与秦王联手把匈奴和燕国一网打尽...”
冒顿面色顿变,
“你说什么,月氏王通秦?他何时跟秦人暗中往来了?”
月氏王派人监视他,他又何尝没有时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但据他所知,月氏王近日并没有见过什么特殊的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愣住了。
旋即,一把扯过心腹,咬牙低声道,
“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在这处不显眼的偏僻角落中,夜幕,无疑成了最好的掩饰。
冒顿走近后,开门见山就问出一个问题,
“你凭什么断定,月氏王通秦?”
又胖又壮的般波敷衍地朝冒顿行了个见面礼,压低嗓音道,
“是燕王说的,因为,他在月氏王帐中见到了一个故人之后....”
冒顿紧紧握住那块玉佩,声音里布满了冷意,
“燕王的故人,是哪个?”
般波诧异地顿下话头,他不是该问,那个故人之后是谁吗?
但他仍飞快答道,
“他那故人,是秦国的先王...他怀疑,月氏王故意把秦国王族子孙安排到你身边,是为了监视和麻痹你....”
这一刻,北风哗啦啦呼啸着,冒顿的怒气也在哗啦啦呼啸着,他突然笑着一把扯下玉佩朝前方砸去,
“秦国还真看得起我啊,竟然专门派个王嗣来监视我哈哈哈....”
难怪他跟二凤才当了一天的兄弟,就鬼迷心窍被糊了眼一般,竟想跟对方当一辈子兄弟,原来,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差点把般波吓得蹦起来,他立刻上前一把捂住对方的嘴,斥道,
“大王子,你是想把月氏兵全给引来吗!?”
冒顿张嘴就往他虎口狠狠一咬,似乎想从他手上真咬下一块肉来。
般波这样皮糙肉厚的壮汉,也痛得低嚎起来,他正想用一只巴掌把对方拍开,就听到冒顿鬼魅般阴森的语调响起,
“大敌当前,你们急着杀什么月氏王?不如先借月氏的兵力,联手把秦国的云中郡全吃下再说!”
般波乍然一喜,
“大王子,你真能助我们攻下整个云中郡?”
说来也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被大王抛弃的这颗弃子,竟成了被月氏王视若珍宝的座上宾?早知这小子有这般本事,当日,自己就该劝大王不要赶走他的...
如果对方只是个在匈奴不受重视的王子,身后也没有月氏王做倚仗,他又岂敢用这种态度对自己?
冒顿冷冷道,
“试试就能,不试就不能,你回去告诉燕王那蠢货,目光放长远点,别给我们生出乱子!”
“我们”二字,立马就让般波非常满意,两人又商议了几句后,他就高兴地快速离开了。
冒顿怒气冲冲往营帐走去,想好了一百种抓到二凤后让他生不如死的酷刑。
在掀开门帘的那一瞬,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犹豫片刻后,还是飞快转身朝刚才扔玉佩的地方跑去了。
...
茶确实能解苦酥子的毒,李牧的情况终于一日日好了起来。
虽然还是神志不清,但他僵持了十多日的高热总算退了下来,手脚也恢复了常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