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一,我是想趁那些恶人还活着,让我阿父得偿所愿,了却一桩陈年心事;
二,我知道,我阿父做出前往邯郸的决定,绝不仅仅是为了报仇那么简单,正因为秦赵两国有深仇大恨,他才更要这么做....”:
张良的目光倏地一转,顷刻间就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王上想借着此举,来震慑赵人?”
“正是!赵人之中,仇恨秦国的并不在少数,我阿父亲自去邯郸,是想用那些旧日恶人的性命,来震慑归秦后妄想作乱的赵人!”
这一点,精于兵道的李世民,早就悟出来了。
如果秦王特意跑去赵国,只是为了报个旧仇,那他返回秦国时,为何要舍近求远,特意跑去太原绕一大圈,再从上郡迢迢绕回咸阳?
可见,史书上“秦王还,从太原、上郡归”的记载,已经告诉了世人一个掩藏在表象之下的真相:
秦王知道,随着赵国这个强国的覆灭,列国必会生出警觉之心。
这就意味着,灭赵之后,山东诸国很可能会突然联军对秦国发起攻击,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样一来,秦国后方的稳定就尤为重要——
尤其,已被收入囊中的赵国故地,绝不能发生叛乱事件,以免大军陷入应顾不暇的困境。
所以,秦王才会亲自赶去邯郸,杀那些“与母家有仇怨”的恶人,又在坑杀对方后,经由赵国北地一路绕去边境太原,这一切,都是为了表明他的态度:
如果赵人安分守己,秦国绝不会为难他们;如果有人想跟他作对,必诛之!
张良点点头,若有所思道,
“看来,王上此行真正的目的地,是赵国北边那些跟燕国和草原相接的边境,他返程时,必会从太原上郡一线绕回来....”
李世民闻言暗暗惊叹。
难怪后世称张良为“谋圣”,如今还不到二十岁的他,就能凭着这寥寥数语,分毫不差地推断出秦王下一步究竟想做什么...
真不负刘邦那句“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盛赞!
这时,张良突然话锋一转,
“世民,方才你说,魏王想煽动颍川郡的韩国豪族,伺机在新郑发起叛乱吗?”
“嗯嗯,刘季在信中是这么说的。”
张良立刻俯身把李世民抱起来,迎着吹面的春风转身快步朝正殿走去,声音随风飘散在空中,
“既然是这样,我可以去新郑联络故人,走,我们现在去见王上!”
盘旋在一旁为小主人放哨的威风,也跟着兴奋地扑棱着翅膀追了上去。
...
这回,秦王终于卸下了因为那个梦而对刘季的不喜,转而开始称赞对方“有智谋,忠心”。
因为,在收到对方费尽心思送来的密信后第三日,负责在咸阳城门严查的中尉军,就抓住了第一批数十人的魏国“商队”。
在一番严密的搜查下,士卒从对方的马车座位夹层暗格中、车厢底部捆绑的布袋里、以及车里运送货物的容器里,搜出了大量水银、砒霜等剧毒之物。
难以想象,如果这些剧毒被投入井塘中,被灌溉到正在春耕的土地里,将会给咸阳带来多大的损失和恐慌。
秦王欣然许诺李世民,等刘季回来后,必会为他论功行赏,绝不会再带着偏见看待对方。
四月下旬,因为彻查投毒一事耽搁了行程的秦王,终于乘着六马金车,在大队士卒的保护下踏上了前往邯郸的行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登基后的第一趟巡游。
朝中仍由隗状韩非等股肱大臣留守,不过,秦王特意把李斯带上了。
等抵达赵国,一些他不便放下身段明说的话,当然要有个人来传达给当地豪强显贵们,没有人比李斯更适合。
而且这趟出门时,一向不喜欢赶路的扶苏,也吵着非要跟世民一起去邯郸,吵得秦王心烦,只好把他也带上了。
这样一来,他闭着眼睛都想得到,自己一路上,会被这两个孩子交替着气成什么样子,尤其是傻乎乎的扶苏——
还有谁,能比李斯更擅长安抚君心呢?
当然,李世民也没想到,扶苏会要求跟着他们一起去。
毕竟,秦王此行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而是去杀人立威的。
以扶苏慈悲的性情,他担心对方会因为此事,对父亲生出不满或是恐惧。
一路上,他思来想去,干脆把这件事简化成扶苏能理解的逻辑,告诉他“害死人偿命是天理之道,阿父只是想为曾外祖母讨个公道”。
扶苏听完李世民的解释,气咻咻挥起小拳头告诉秦王,
“阿父报仇时,孩儿和阿弟要帮你递刀!”
秦王对扶苏这么快就能接受此事,显然感到很满意。
但他面上分毫不显,只淡淡瞥了扶苏一眼,
“你真以为,那些人也配寡人来亲自动手么?再者,被一刀杀死是何等的痛快,寡人不想看他们死得太快。”
死得太快了,还怎么用他们临死前绝望的挣扎,来震慑那些围观的赵国人?
扶苏一听,却开始犹豫起来,
“难道,阿父是想让人用开水烫死他们吗?这也太残忍了...”
秦王没好气瞪他一眼,
“开水?你可知柴薪有多可贵,咸阳城里一碗凉开水,就要卖到两三钱的价格,将死的罪人,还配白白浪费我秦国的柴薪不成?”
李世民见扶苏又要犯倔跟父亲吵起来了,忙出声解围,
“阿兄,
是用土呀!”
“什么,活埋吗!”扶苏猛地松开李世民的手,跳起来看向对面的父亲,
“把人活生生埋进土里也太残忍了呀,阿父,他们都是平民,你能不能....”
“不能。”秦王心中的满意一扫而空,黑着脸冷冷审视着扶苏,
“扶苏,你的仁善是不分黑白亲疏的吗?平民就全是好人,没有十恶不赦之徒了吗?那些赵人,害死了你的曾外祖母,也曾羞辱过寡人,这种早就该死的罪人,你竟会同情他们?”
扶苏听着父亲这话,一下子又涌出许多愧疚,他羞愧揪着手指头,慌张无措道,
“阿父,不是这样的,孩儿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又有些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就是被活埋在土里憋死的人,那种绝望,窒息得令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可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对的,那是父亲的仇人,他怎么能同情仇人呢?
李世民忙起身把扶苏牵回座位上,安慰道,
“阿兄,你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几岁,就会明白’世间善恶皆有报‘的道理了,如果他们当初不作恶,今日的恶果也不会找上他们的....”
其实,他登基后修改律法,废除了大量酷刑,也提倡慎用死刑,当然也认为,活埋是很残忍的。
但秦国今时今日的处境,跟统一中原后的大唐截然不同,又怎么能用和平年代的标准,来要求秦王让那帮罪人死个痛快呢?这毕竟是一个乱世。
乱世用重典,本就是自古有之。
他见扶苏还是一脸困惑,索性不再把他当成个孩童看待,耐心从朝政角度解释了一番,
“....所以,阿父必须要用一种代价最小,又足够有威慑力的手段,先稳住我们刚收服的赵国,阿兄,你懂了吗?”
扶苏似懂非懂想了想,点点头,
“我懂了,现在那些仇人,不止是阿父的仇人,还是秦国的仇人,他们跟那些赵军,是一样的!”
在军功爵位制的鼓舞下,没有一个秦国人会认为,用残忍的手段杀死敌国士卒是不仁义的。
换句话说,哪种死法又不残忍?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又哪来的仁义可讲?
他生活在一个没有大一统过的时代,从生下来列国就永远在打来打去,自然不可能凭空生出“秦国人和六国人其实都是一国人,何必自相残杀”的念头来。
说完,扶苏扭扭捏捏地跟父亲道了谦,秦王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
还好有世民这孩子在,不然,扶苏迟早要把他气死!
...
邯郸城中,王翦早就命人清理干净了各处,已经丝毫看不出当日尸横遍野的战斗痕迹。
但比起秦国当初接收韩国时,韩人纷纷夹道欢迎的盛况,赵人对秦国的不满,沉默得震耳欲聋。
那些比往日冷清数倍的商铺,和行人寥寥的街道,就如同赵人无声的控诉和恐惧,透着一股阴惨惨冷藉藉的萧索意味。
这也正是,秦国没让李牧留在邯郸驻守的原因。
在赵人眼中,李牧显然是叛将,他留下来,更容易节外生枝。
当秦王的六马金车莅临此地时,无数双饱含仇恨或是惊惶的眼睛,都躲在上好门闩的屋中,透过窗棱小孔提心吊胆地张望着。
所有人都在担心同一个问题——
秦国灭韩时,秦王并没有亲自抵达新郑,还下诏给韩人免了几年的税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