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那场火是假的,可看着熟悉的咸阳宫尽数被吞噬在火海之中,他的心再一次真真切切地巨痛起来——
如果连咸阳宫都被一把火烧光了,那大秦呢,大秦又何在?
他再一次带着愤怒失控冲进了火海里,又一次次被热浪冲回来。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依然无法阻止那些宫殿在自己眼前哗啦坍塌...
但这一回,秦王看到了人。
很多很多的人,在火海对面乌糟糟地大叫大喊着什么。
他逼迫着梦中的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在离乌泱泱的人群越来越近时,他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喊声——
伐无道,诛暴秦!
第24章
龟壳占卜之法,讲究五行俱全。
现在,已经是第三遍了。
太史令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再次选出一枚黄白明润的裂纹龟壳。
他接过宫人手中盛满清水的陶碗,放了三枚铜钱进去,又拿戒尺置于碗上,把龟壳放在戒尺上,点燃了约摸手指有粗细的三一丸。(1)
一阵焦香味在殿中扩散,被灼烤的龟壳开始噼啪炸然出声,负手站在一旁的秦王目光凝重。
待三一丸燃尽,太史令取下龟壳,把碗中的清水泼洒在龟壳刻了字的一面,随着“滋啦”的一声,龟壳上陆续出现了许多横竖不一的新裂纹。
看着跟前两趟几乎没有差别的裂纹,他倏地打了个冷战,颤手举起龟壳开始查看,开始解读占辞。
“如何?”片刻后,秦王冷然出声。
太史令捧着龟壳噗通跪下,
“王上,臣无能!请王上允臣再占一次!”
秦王幽邃的眸中再次闪过了浓浓的失望,
“罢了,解卦吧。”
“喏。我大秦乃水德之国,水本能克火,然而以卦象来看,如今火势太旺而水德枯涸,至多再过数十年,庇佑我大秦的水神便难敌汹汹火神,正因如此,王上梦中的咸阳宫才会葬身于火海之中....”
他犹豫了一下,抬头窥了窥秦王的面色,咬牙悲呼道,
“此梦之卦,今日三卦..三卦皆是亡国之兆啊王上!”
秦王挺拔伟岸的身姿骤然晃了一下,声音却冷得让人心颤,
“荒谬!七国之中唯我大秦最强,数十年间要亡国也是他们亡国,与寡人的大秦何干?”
太史令咚咚叩首悲呼,
“王上明鉴,臣断不敢妄言诅咒大秦!昔年文公出猎得黑龙,此乃大秦水德之瑞兆。如今王上两番梦见咸阳宫大火,亦是水德枯竭之凶兆,大秦危矣!”(2)
秦王眸色黑沉如墨,迟迟没有开口,直到过了许久,才问道,
“你来说说,大秦之危,自何方来?”
太史令怆然抬首,
“请王上恕臣愚钝,臣,无法从卦中看出危来自何方。”
“何解?”
太史令忙命人取来细绳,缠绕在龟壳裂缝间,片刻后附耳细听其声,
“回王上,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大秦若要自救,唯有遴补水德之不足。”(3)
“如何遴补?”
太史令苦思良久,正想摇头,秦王蓦地冷声道,
“寡人突然想起一事。去年扶苏与世民降生之时,你说他们身带祥瑞之兆,预示大秦国运昌隆,为何今日,你却又占出一个亡国之危?”
太史令呆呆愣了数息,旋即眼中绽放出亮得惊人的光,兴奋喊道,
“臣知道了,臣知道了!原来,那一卦解的正是今日三卦之危,王上,大秦仍有一线生机在!”
...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李世民每日会去城中跟荀子学习一两个时辰。
今天一回到宫中,望眼欲穿的扶苏就拉着他往园子跑,等两人满头大汗玩回来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裳,就留在放着冰鉴的侧殿看起了书——
李世民看书,李世民读书,扶苏坐在他身边美美听书。
这是一个充满了杀戮与不安的时代,五百年的乱世纷争,让士子文人对天下大势无比关心,他们的才华都用在了写谋策谏言上,根本没人写什么话本子故事。
所以李世民给扶苏读的,是老师荀子写的《劝学》,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4)
每读完一段,他还会耐心编成小故事给扶苏解释,画面温馨得让一旁的蒙恬暗暗称奇。
二公子不但字全都认识,还能精准说出它们的意思,真希望,以后自己也能生一个这般聪慧的孩子!
小小的扶苏虽然讨厌读书认字,却很喜欢阿弟给他讲故事,不时高兴发出“哇”的惊呼声。
满腹心事的秦王下朝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李世民稚嫩清亮的童声正朗读着劝学的句子,扶苏一脸乖巧地睁大眼睛认真听讲,蒙恬一脸羡慕地看着他的孩子们,连自己进来都没察觉....
他疾步走过来,淡声提醒道,
“蒙恬,你该成亲了。”
蒙恬正在幻想自己孩子的长相,闻言猝然回神,慌忙行了个礼,想了想又疑惑问道,
“王上,您..为何要劝臣成亲呢?”
跟在君王身后的蒙毅一脸无语看着兄长,王上为何说这话,你自己没点数吗?
秦王挨着两个孩子坐下,冷冷瞥了蒙恬一眼,
“因为春天快过完了。”
说完,他就让蒙恬兄弟和宫人都下去。
蒙恬走出殿门还在挠头苦思,
“可是,春天快过完了,跟我成不成亲有什么关系?王上到底想说什么呢....”
蒙毅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提醒他,
“阿兄方才连王上进殿都没发现,一副恨不得把两位小公子偷回家的贼人样...”
蒙恬立刻炸毛起来,
“我怎么可能偷王上的孩子...呸呸,我怎么可能偷孩子?你别乱说!”
蒙毅微笑着看他,自顾自继续回答,
“所以,王上是在暗示你:想要孩子抓紧时间自己生去!”
蒙恬顿时石化当场,
王上难道真以为我要偷小公子们?不,我是冤枉的啊!
...
李世民实在无法适应痛苦的跪坐,索性挪开支踵,趴在坐席上读书。
扶苏见状,立刻起身挨着他趴下来,笑嘻嘻凑上去贴贴他的脸。
被独自扔在一旁的秦王,心情顿时更郁闷了:你们自己看看,这是对待一个父亲的态度吗??
他朝这两个小小背影冷冷道,
“堂堂王族公子,这般歪来倒去成何体统?还不端正坐好!”
扶苏扭头朝他翻白眼,
“窝不坐坐,不北泥睡睡哦!”
李世民伸手揉了揉短腿,
“我也不喜欢跪坐,坐着腿好痛。”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如今被视作端庄仪态的跪坐,只盛行于贵族公卿之间,街上走过会看到许多百姓,都是席地伸腿箕踞而坐的——
虽然被视作粗鄙不雅,但需常年下地劳作的百姓,又哪能把腿坐得僵痛导致行动不便?
优雅礼仪,原本就不是为了约束穷人而诞生的。
秦王听了,立刻上前把他抱起来,轻轻为他揉着胖胖的小腿,
“是这里痛吗?”
李世民指了指胫骨,
“还有这里也痛。”
扶苏一听,马上翻身爬起来为他吹吹。
秦王给次子揉着腿,抬眼睨向长子的短腿,
“扶苏,你的腿不痛吗?”
扶苏马上抬起头,骄傲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
“窝不特特!”
说着,就伸手用力往秦王腿上揪了一把,一脸关心地问他,
“俘俘,泥特特吗?”
“哈哈哈哈....阿兄快跑,阿父要发火啦!”李世民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秦王杀气腾腾的目光中,扶苏嗖一下就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嚣张挑衅,
“去呀,去打窝丫!”(来呀)
秦王深吸一口气,右手一个巴掌高高举起,轻轻拍在怀中李世民的小屁股上,
“还笑,你这逆子!”
李世民原本笑得还没合拢的嘴,立刻丝滑转变成了哭腔,
“你这坏阿父,凭什么打我啊!”
扶苏见状急忙跑回来帮忙,上前用力推秦王的手臂,
“泥走走,打窝嘀嘀,不稀饭泥啦...”
话还没说完,秦王就一把拎起他轻拍了两下屁股,
“寡人这诱敌之计,如何?”
李世民无语瞪他一眼,行吧,我就是你诱敌的饵呗?
这么闹腾了一番,秦王心中沉甸甸的担忧倒散了几分。
他边给李世民揉着酸痛的小腿,边问他,
“你在教扶苏读《劝学》?”
李世民以为他又要说什么不能宣扬儒家之道的话,忙解释道,
“是的,但阿父你放心,老师写这卷书是为了鼓励人们勤学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