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意识到两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件事,甚至为此感到犹豫不决,童磨难得生出一丝好奇:“怎么了?”
  “我在门口捡到他的时候,突然不能预见未来的情况了,”织田作之助一边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一边思考可能的原因,“我觉得和他有关。”
  在触碰到少年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发现自己无法发动异能力,自然也无法预知几秒钟后的未来。幸好他的身手没有退步,这才能在护着一个少年的同时将其中一拨人撂倒,让闻声赶来的芥川龙之介负责收尾。
  “我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中原中也双手抱臂,靠在墙边描述着自己的遭遇,“我当时想要控制重力让他自己飞出水面,结果莫名其妙地失败了,最后只能拖着他游回岸边。”
  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发:“难不成这家伙也有异能力,而且还是消除系?”
  童磨轻轻鼓掌表示庆贺:“说不定你们的推测是正确的。异能力千奇百怪,遇到一个反异能者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这个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可以消除他人的异能力,他必然会成为其他异能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也可能成为各大组织的拉拢对象。
  既然如此,童磨更不可能放任这个少年成长为定时炸弹。
  目送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消失离开,童磨回到了房间内,顺手将房门关好,推开了原本紧闭的窗户。
  正午的阳光瞬间泼进室内,虽然有些刺眼,但也带来了足够多的温暖。童磨仔细调整了窗帘的缝隙,让阳光不至于照在少年的眼睛上,这才回身在榻榻米上坐下,安静看向闭着眼的少年。
  “他们都已经走了,如果真的睡不着,你可以趁现在和我聊一聊。”
  童磨一手托着腮,微微倾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少年清秀的眉眼。
  原本双眼轻阖的少年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鸢瞳,半隐在室内,让人无法辨认他的虚实。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少年用平铺直叙的语气提问,嘴角却噙着飘渺的笑,实际上根本不在意童磨的答案,仿佛只是一具维持着基本生命活动的人偶。
  “有人夸过你的瞳色很美吗?”童磨直接忽略了少年有些奇异的态度,也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很适合给人讲故事。”
  “你不打算问我来这里的目的吗?”少年继续提问,像是要刻意将童磨的伪装砸成碎片。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马上就可以开饭了,我等会拜托别人给你送一份口味清淡的。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他们自顾自地进行了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最后还是少年选择暂时的妥协:“我不要太清淡的食物。有蟹吗?什么品种都可以。”
  在横滨流浪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最爱的蟹肉了。
  少年点餐的语气带着大家族长期娇养出来的坦然,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你还在发烧,需要服用退烧药和消炎药,不适合吃海鲜。”童磨终于回答了少年的问题,“我叫童磨,你呢?”
  少年缓缓转过头,藏着深渊的眸子看向童磨:“太宰,太宰治。”
  “我可以直接叫你太宰吗?”童磨看够了好戏,主动伸出自己的手,“请多指教。”
  少年的眼神滑过童磨的手,却没有任何的动作:“无所谓。”
  与人结交,无所谓;生病或是痊愈,无所谓;扫地出门还是就此收留,也无所谓。
  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太宰治非常顺利地靠着织田作之助踏进了极乐教的大门,打算趁着生病的这段时间用天真活泼的伪装提升周围人的好感,最后顺理成章地留下来。
  只不过在看到童磨本人时,一切的打算都不得不彻底推翻。
  他嗅到了极其相似又让他极其厌恶的气息。
  从某种程度上说,童磨和太宰治是同一类人。他们可以轻易探查人心,便觉得一切城府都是海市蜃楼。他们可以轻松获得自己想要的,久而久之,也容易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正因为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了童磨这一特质,太宰治才会选择趁机来极乐教走一圈,顺便见一见这个表面上名声很好的教主大人。
  可从本质上来看,童磨和太宰又不太一样。童磨从太宰的灵魂里嗅到了茫然的、苛求死亡的气息。而太宰呢……他发现童磨和极乐教里的其他人一样,都非常渴望着延长无望的生命。
  这个发现让太宰的新鲜感瞬间消散,对探索极乐教的兴趣也接近于无。
  童磨毫不在意太宰扔出来的软钉子,也没有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而是直接覆盖在少年的额头上。
  感受到滚烫额头上突然靠近的冰凉感,太宰治下意识睁大了双眼,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黑猫,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他其实是想要躲开的,但发热带来的反应迟缓与浑身无力都成了眼下的拖累。
  童磨继续自顾自地提问:“你的身上有很多伤口吗?为什么要缠满绷带?”
  说着,她用食指指尖轻轻挑起额上绷带的边缘,试图观察层层遮掩下的皮肤。
  直到此刻,太宰才终于愿意把手从被褥里拿了出来,用看似有力实则软绵绵的力道制止了童磨的行为:“不要碰我。”
  这句话已经算是警告了,就像猫咪对着陌生人哈气,试图用色厉内荏的行为维护自己的领地。
  可一旦童磨下定决心变得厚脸皮,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她装傻充愣的脚步:“如果没有受伤,建议你不要一直缠着绷带,不利于局部血液循环。”
  “明明已经看穿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呢?”太宰语气幽幽,根本不被童磨的体贴行为所打动。
  “我想做什么,和你是什么性格的人,两者之间没有太大的关系,”童磨顺势收回手,从一旁的小药箱里取出新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又给太宰倒了一杯水,“这次你自己取药,我不碰内容物,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太宰看了眼面前冒着浅浅热气的清水,又看向乖乖躺在铝箔包装里的药片,像是在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如果我不吃任何药,是不是可以顺利死掉了?”
  名为童磨的空气做出了解答,根本没有多此一举地询问太宰为何坚持寻死:“不会哦,你的症状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步减轻,药物只是帮助你缩减这个过程。一场感冒并不能轻易让你死去,但你很可能会因为长时间的高热烧成一个傻子。”
  太宰治终于露出了类似于不满的表情,让这张脸变得鲜活起来:“什么嘛……死不了还很痛苦,真是太麻烦了。”
  嘴上说着麻烦,太宰却还是乖乖撕开了药品包装,将药片囫囵吞了下去,却又没有喝那杯水,含含糊糊地呢喃着:“那有没有可能被药片噎死呢……”
  “不会,你只会被苦到怀疑人生。”童磨笑眯眯地说出了魔鬼才能掌握的咒语。
  太宰被舌尖弥散开的苦味刺激得眉头聚拢,最后还是没忍住把那杯水灌了下去。
  再开口时,他似乎已经气若游丝了:“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不痛苦的死法?”
  童磨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双眼都是亮晶晶的:“当然有啊!”
  太宰治努力伸长脖颈,一副准备安静取经的虔诚姿态:“快说快说。”
  “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老去,就是最无痛的死法。”童磨笑得天真又烂漫,却在这一刻登顶为太宰治有限人生中最讨厌的人。
  第60章 尝试
  太宰治已经流浪了近半年的时间。
  他逃出了庞大且压抑的原生家庭,见识了东京的繁华与拥挤,又顺应心意来到了毗邻东京的横滨,最后被横滨的混乱吸引,决定暂时在这座租界城市歇脚。
  他找不到生的意义,也没有爱的能力,于是只能寻求死亡与解脱,寄希望于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可他怕疼,更不希望经历了疼痛后还是死不了。于是在刚到达横滨的那个冬夜,他穿着一件昂贵却单薄的和服,找了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高架桥下,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湾。
  如果因为寒冷迅速失去意识,是不是就不会感受到水灌入肺部的灼烧般的痛苦了呢?这么想着,太宰治彻底放松了身体,缓缓阖上双眼,任由自己被暗流带走,怀着难以抑制的雀跃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结果他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少年救了下来。
  在手臂被人一把拽住时,他其实还是有意识的,只不过排山倒海的负面情绪让他选择无视——如果那个人在水里扑腾累了,说不定会放弃营救自己,在力气耗尽之前独自浮出水面,这样他依然能够达成拥抱死亡的目的。
  只不过他低估了中原中也的耐力和毅力。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的念头,硬生生地将他拽出暗流,一点点拖出水面,从桥墩挪到岸边,最后在肋骨上反复按压,逼着他咳出了一大口水,不得不睁开眼回归这个苍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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