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柳霄问:“阿姐,大概要多少银子?”
  “工费、材料再加上浇手,怎么也得七八钱吧。”
  七八钱?
  柳霄抿了抿唇。
  他觉得以柳金枝的俭省程度,哪怕以后赚钱了,估计也舍不得出这么多钱去买辆车。
  于是他暗暗将这事记在心里。
  “罢了,先拿驴车凑合着吧。”柳金枝解开茄袋数了一数银两,“再去买几只双层桶是要紧。”
  柳霄问:“阿姐买桶做什么?”
  “为了做夏天的生意。”
  一年春夏秋冬四季,每季的菜蔬各有不同。
  春日万物复苏,正是采摘野菜,邻水斫鲙的好时候。夏日天色炎热,就要大口吃冰,喝些冰雪、凉浆、甘草汁……才爽快怡人。等到七月流火之时,饭桌上随处可见澄阳湖大闸蟹。
  古代又没有温室大棚和冰箱和制冷机,饮食当然都是跟着季节走。
  除却夏天。
  古时夏天热死人,为了一解暑热,宋朝汴京出现了很多卖冷饮的铺子,就坐落在旧宋门和朱雀门外。
  而冷饮从何来?就从冬日里的河冰来。
  等到寒冬腊月,河水冰封的时候,请人工开凿干净的河冰背到家中,再将放入双层木桶当中保存。
  这种大型双层木桶底下有基座,上面有圆盖子,两相接口处还包着白铜,把冰块往桶里一放,就是大咧咧的放在外头,也能保持两三天不化。
  极其炎热之时,把这木桶在房间四角各放一个,其效果堪比现代空调。
  一些大型酒楼,比如樊楼,财大气粗,就是如此做来方便招揽食客。
  所以这就是哪怕樊楼菜色极为昂贵,也依旧能让众人趋之若鹜的原因。
  但如果要保存的更久一些,就要把冰块连带着木桶一起放入冰窖之中保存。
  因此在宋朝冰窖、冰井十分常见。
  宫中有大型冰窖,冬日凿来的冰会在夏天时分给后妃们纳凉散热。
  民间的则是小型冰窖,一般是商家开凿,用来存放冰块,好留到夏天卖钱。
  好巧不巧,此前柳家父母在世时,为了储存方便,不仅在家中开凿了存放菜蔬的地窖,还开凿了一个小型冰窖。
  这个冰窖不大,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但对于柳金枝来说绝对够用了。
  “之前是没钱买,我也没想着做这方面生意。现下有了钱,便一齐准备着吧。”
  柳金枝笑眯眯的。
  谁赚钱还嫌多呢?
  柳霄看柳金枝财迷的样子,也笑开了,道:“阿姐,我在汴京待得久,认识一些凿河冰的好手。这事儿就让我去办吧。”
  “好。”
  于是又花了两百来文,买了四只双层大桶,由柳霄做主,跑到河边请了位有些跛脚的中年汉子凿冰。
  交付了五十文的押金后,天色也早黑透了。
  不过这一天也算是功德圆满,该办的事都办好了,二人就回了家。
  只是家中情况却比以往不同,门口挂着两个红纸大灯笼,门外大大小小停了许多辆驴车,车上驮着十来只书箱,又有桌椅板凳等,皆用手腕一般粗细的麻绳绑的结结实实,还有几个脚夫正在柳家旧宅门首进进出出,搬运各类物什。
  柳金枝讶异,耳边倒传来应天爵高兴的声音:“嗨呀,柳妹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应天爵三两步从门首里头走出来,对着柳金枝叉手一拜,又打量着她好端端的,无甚损伤,才松了口气道:
  “你半日不回,我可为你捏了好一把汗。如今见你无恙,那这场官司必然是你胜了,恭喜恭喜啊。”
  柳金枝福身还礼,笑道:“也是多亏应大哥的帮忙,小妹答应你的,明日就送到门上去。”
  “嗐,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能有银子拿,应天爵也是喜的眉开眼笑。
  赶忙虚扶了柳金枝一把,又指着门口驴车邀功,道:“妹子你瞧,此前我答应你,尽快为轩哥儿寻处宅子搬出去。正巧昨日就寻到了,宅面干净,就在崇明外人街,不远就是太学。”
  这对柳金枝来说简直是个大好消息!
  宅子空下来,不仅可以让柳霄和月牙住的更舒心,她也不用再忧心一次性买来太多的菜蔬,却不知该放何处的难题了。
  忙不迭的道谢,笑道:“当真是应大哥费心了。”
  应天爵倒摆摆手,道:“嗐,我也只是做些跑腿活计。轩哥儿有位同窗好友,家中甚是阔绰,听闻他要搬家,早把那些琐碎杂事一应全包了,我现下不过动动嘴皮子。”
  柳金枝也才想起来,项志轩和他那位好友是预付了定金买朝食的,现下他们搬走了,定金该怎么算?
  就想去找项志轩退银子。
  正好此时项志轩与一位白净少年说说笑笑着从里头走出来。
  少年眉眼虽稚嫩,却十分清俊,眼睫乌黑浓长,一双眼睛又圆又亮,项上戴着金螭璎珞,腰间系着长穗宫绦,只打眼一瞧,就知道必然是家里万千富贵宠出来的。
  他一边走,一边道:“欸,等会儿我家中哥哥来接我去樊楼吃宵夜,你与我一同去吧。”
  “还有小半月才到立春,现下又无甚佳节,怎么忽得要去樊楼?”
  “嗐,你不知,今日我家中有喜事,哥哥说要不计银钱热闹一番,也好冲冲晦气。”
  二人跨过门槛来。
  项志轩正要说话,抬眼却望见柳金枝,不由眼前一亮,笑道:“柳娘子,你回来了,我正要去寻你呢。”
  少年顺着项志轩的视线一同看过去,见柳金枝居然长得如此清丽动人,不由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项志轩笑道:“这便是我先前与娘子提到的好友,名唤潘安玉。这怪行货子还与我说,怎得都不信能做出那等好吃膳食的,是位极其年轻的娘子。非要与我打赌,如今见到人了,我也算清白昭昭了。”
  潘安玉些许脸红,不好意思叉手一拜,道:“我也爱做菜,但学了五六年,味道却连柳家姐姐的三成都比不少,因此着实想不到有这样功底的,又这样年轻。”
  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富二代,兴趣爱好居然是做菜。
  这叫柳金枝忍俊不禁。
  项志轩道:“我与他已说好,定金不必收回,我们会每日派人去娘子的食摊上取朝食的。”
  柳金枝也不愿把到手的银子再吐出去,这样正好,也就高兴应下,又对着潘安玉福身笑道:“奴谢过潘小哥了。”
  “不必谢。”潘安玉笑的十分稚气,挠着头说,“我还想着要拜柳家姐姐作师父呢!我哥常说只要高兴,多花点银子未尝不可。所以只要姐姐愿意收我当膳徒,我就是再给多少银子都使得!”
  项志轩忍不住笑话道:“怪行货子,只花银子倒显得没诚意,你怎得不直接喊声师父?兴许柳娘子就收了你。”
  “当真可以吗?”潘安玉眼前一亮,连忙就要拜,“师父!”
  吓得众人赶紧伸手去扶,见潘安玉一脸疑惑不解,却是憨傻的有些可爱,又忍不住笑作一团。
  柳金枝笑道:“人家是个实心眼,我可不和你们一起闹人家。”
  言罢,就拉着柳霄进了家门,应天爵和项志轩还是笼着潘安玉说话,你一声好哥哥,我一声好弟弟的赔罪。
  不多时,有个眉眼俊朗锋利的青年,外披玄色大氅,骑着高头大马进了采莲胡同,身后还跟着三五仆从,颇大阵仗。
  见了来人,应天爵与项志轩都是一凛,赶忙收了调笑神色,与青年叉手一拜。
  青年也不下马,居高临下地对二人冷漠颔首,就算是见过礼了。
  潘安玉则跑过去,甜声唤道:“大哥!”
  青年这才有些和暖脸色,垂眸道:“整日里在外头疯跑着玩儿,净寻些偏僻地方给我找麻烦。”
  说着挂起马鞭,不轻不重地敲了潘安玉两下,又转手拉他上马。
  潘安玉本是要拉项志轩与自己一同,但见项志轩悄悄摇了摇头,就闭口不言,随着青年骑马走了。
  但他还是惦记着要向柳金枝学做菜,就对青年道:
  “大哥,我上次与你说的,做膳食特别好吃的柳家姐姐就住在这儿。听说她在御街支了个食摊子,咱有空就去看看,怎样?”
  潘琅寰目不斜视,冷声道:“春闱没过之前,你哪儿也不准去,就给我待在家里用心温书。”
  潘安玉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委屈的要哭出来,抽噎着说:
  “我自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四书五经念了七八年了都没念明白。可你和母亲就是要逼我去念书!但我就是爱做菜!我不想当官,我想当膳工!”
  潘琅寰皱眉,呵斥道:“闭嘴!我潘家的儿郎若去了膳房里头钻营,那像什么样子?!”
  潘安玉委屈,道:“那又怎得啦?谁离得开膳工?便是大哥你遇见个好的膳工,照样是赞不绝口!我早上还听下人们说,你夸从御街买回来的那碗馄饨好吃,让他们今后接着给你买作朝食,还说一两的赏钱给少了,下次要多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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