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他的帐篷时候戚少商帐篷的一半大。
  不过虽说这帐篷不敌戚少商的帐篷那般大,但其实比起连云寨其他弟兄, 只怕面积也已经是旁人帐篷的二倍了。
  但是顾惜朝看不到那些其他的帐篷。
  他只能看得到戚少商的帐篷。
  所以他看不到自己的帐篷比旁人的帐篷大, 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帐篷比戚少商的帐篷小。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的。
  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什么, 看不到什么,从他刚出生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
  他顾惜朝只不过, 刚好是一个极具野心的人。
  至于后来, 他一年之内,运筹帷幄指挥连云寨连续几次大破官府, 被戚少商封为连云寨大当家,已经是后话了。
  但即使做了大当家, 他也没有换一个和戚少商一样大的帐篷, 而是一直住在自己曾经的帐篷之中。
  甚至于,就连戚少商主动提出给他换帐篷,顾惜朝也毫不迟疑的拒绝了这件事。
  因为,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他从来都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他要的不是一个和戚少商一样大的帐篷,他的目标从来都清晰而又明确,他想要的, 就是戚少商本人的帐篷!
  就如同他是一个极具野心的人, 刚好,他也是一个极其擅长隐藏野心的人, 又刚好, 戚少商是一个信任朋友如同信任自己的人。
  天时,地利, 人和。
  构成了今天的一切。
  想到这里,顾惜朝唇边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微笑。
  他最近很经常微笑。
  他曾经有整整三年,一次都没有笑过。就是他怀才不遇的那三年,就是他一次又一次被京城权贵们拒之门外的那三年,他一次都没有微笑过。
  后来来了连云寨,他也没有微笑过。
  直到他做了大当家。
  那是他那几年以来,第一次微笑。
  但那时他的笑,也并不经常,甚至于很多时候,都如同方才对着花芝芝与楚留香,又或者像他此前四处去招揽人时候一般,是应酬和客套的笑容。
  不过这几天,他倒是常常微笑。
  在他短暂的,记不起来戚少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个让人烦躁的现实的时候,他便会微笑。
  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微笑,从他的心底开始,逐渐绽放。
  顾惜朝想,或许这就是权利的意义。
  当一个人有了权力,便会开始变得微笑,变得平和,变得快乐。
  就好像这一切发生的那一天,他站在自己的帐篷之中,看着不远处,火光滔天。
  那是戚少商的帐篷。
  他曾经一直想要得到戚少商的帐篷,甚至于就在不久之前,在戚少商伤痕累累,拿着一把沾满血的剑站在他面前,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时,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他说:“因为我想要你的帐篷。”
  他说的很慢,一字一字,似乎生怕戚少商听不清。
  他说的很认真。
  即使他讲出的话语或许很奇怪,但是任何一个人,只要听到他讲这句话时的语气,都会知道,他在说真话。
  这一切的流血,牺牲,阴谋,诡计……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想要戚少商的帐篷。
  一个,比他两倍大的帐篷。
  可是这个帐篷,真的就只是帐篷吗?
  戚少商微愣。
  哪怕是顾惜朝自己,他也说不清,这个帐篷,究竟是什么。
  或许,这是他过往二十余年人生之中,所求而不得的一切。
  他的童年生在一艘船上,一艘唱戏的船。
  他也是在这个戏班里,在师父的打骂之中,做了武生,也学会了功夫。
  他从来不敢奢望师父的夸奖。
  他每天睁开眼睛,就开始害怕,自己今天究竟要挨多少打。
  很多人说:唱戏很苦。
  更多人说:熬出来就好了。
  还有人说:苦着苦着,就习惯了。
  可是他没有办法习惯。
  无论他挨过多少打,他依然害怕打,害怕责罚。他努力的练功,将那十八般兵器,练的炉火纯青。
  或许这个小男孩,他的内心是渴望师父的夸奖的。他渴望师父能够摸摸他的头,笑着告诉他:“做得好!”
  但是他说出的话,却只是小声祈求着:“师父,今天能不能不打我?”
  然后,便是逃不开的责打。
  他甚至记不清,师父究竟有没有那一天,没有打过他。
  而此时此刻,当戚少商的帐篷在燃烧的这一刻,在那滔天的火光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他的师父。
  还有童年的自己。
  他看到很多东西。
  包括那些紧闭的房门,被丢出门外的拜帖,贱卖的字画……
  再后来,火光之中的那些场景,竟忽而改变了。
  他看到童年的自己被师父夸赞,他看到自己被热情的迎进门内,看到自己的文章被广为流传,口耳相颂,看到自己的字画成为了千金难求的墨宝,看到自己高坐在镜台之上,身着官服,好不威武!
  他曾经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讲:我要戚少商的帐篷。
  直到帐篷燃烧殆尽的那一刻,他才明白。
  帐篷早已经不是帐篷。
  帐篷是他从小到大,求而不得的一切。
  而那帐篷已然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地灰尘。就如同,他的过往,那些卑屈,不堪,屈居人下的过往,也随之而尽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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