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但虞望宵受伤了,贸然的肢体接触会带来更多伤害。
  林将夜仍在与心中诡异的食欲斗争,此时更是感到手足无措,只好硬邦邦地开口:“抱歉,我没有想要凶……”
  “呵,招笑。”
  他未说完的话被虞凛打断,伴随着一声近乎鄙夷的冷笑。
  “别演了虞望宵,披着羊皮玩过家家有意思吗?以为谁都像爷奶似的老年痴呆,能被你骗一辈子?”
  “虞凛,你还是不明白。我和将夜的关系……”虞望宵顿了顿,态度仍然温和又平静,“是正式的,也是平等的。不像你。”
  虽说温和,可他最后那昭然若揭的讽刺,虞凛听得一清二楚,心头燥意像被浇了酸涩的劣酒,莫名其妙就猛地窜得更高。
  也许是因为虞望宵表现得太正常,从头到尾都没说错过一句话。即便被他指着鼻子辱骂,仍维持着虞氏应有的正派与体面……甚至还有空和小情人卖个惨。
  虞凛攥紧拳头,呼了口气,凑近几步直直盯着虞望宵的眼睛,嗓音压低了些:“是我惹的你,我惹不起你算我倒霉,你别他妈来欺负林将夜,行不行?”
  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服软,是他此时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暴躁归暴躁,虞凛也知道不能再闹下去了,只会让他在人家面前丢脸。
  更何况,林将夜很容易受到惊吓。如果他们真打起来,这脆皮兔子恐怕会被吓出点问题。
  虞凛想了很多,但这些短促的自我开解,并没有启到什么作用。
  因为虞望宵垂眸看向他,眉峰微蹙,眼底却渗着让他牙痒的轻笑:“虞凛,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你对待亲密关系的态度很极端,也太幼稚。
  “小叔给你布置一个作业,从今晚开始,你要学习如何尊重另一半的想法和心情。学完了,写八千字心得感悟,下周前发到何琛邮箱。”
  虞凛:……
  他沉默片刻,做不出更多生动的愤怒表情,只抬手就是一拳,径直挥向虞望宵线条优越的鼻梁。用力过猛且毫不收敛,衣袖甚至在空气中划出细微的风响。
  “……住手!”
  林将夜心里微惊,毫不犹豫跨步主动挡了上去,用身体护住虞望宵染血的肩头,犹如某种与生俱来的护食本能。
  他的反应能力比人类快了太多,能在转瞬间捕捉到虞望宵眸底浮现的怔然,也能即刻判断出对面的那只拳头刹不住车了,离他越来越近。
  被打中可能会骨折,而他的脸暂时还很脆弱……林将夜决定反抗,于是抬手抓住虞凛的手腕,轻轻一捏,借力将他径直推向了走廊另一侧。
  “砰——!”
  出乎意料的巨响传出,虞凛跌坐在地,脑袋猛地撞上墙壁,眨眼间便有血腥气蔓延而开。
  但他没反应过来,根本毫无防备地被人大力抛飞了出去,视野和思绪都陷入昏沉混乱之中。
  他艰难地喘着气,竭力半掀眼帘,余光里单薄的身形泛起诡异重影。
  那张他本该无比熟悉的、漂亮柔软的面容,被寡淡的病号服衬得陌生而昳丽。
  就像是在他眼前碎裂的瓷烧花瓶,淌出了一地黏稠冰凉的银白月光,散发的信号危险又迷人。若沿着地砖流过来,也许能腐蚀他的皮肉骨髓。
  被揍得产生了幻觉?还是脑震荡副作用?
  虞凛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也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
  那是一种不符合任何常识的恐怖与美丽,让他短暂地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他根本控制不了,脑袋里仿佛有根紧绷的细线轰然断裂。
  “……虞少爷,请您不要移动身体,保持原位!”
  当然,除了不远处的监控探头,除了虞凛莫名其妙产生的“幻觉”,谁都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在经历短暂的呆滞,医护人员愣了数秒才围上来给虞凛包扎。
  安保团队的几个彪型大汉也是欲言又止,看看面无表情的林将夜,再看看虞望宵悄然弯起的唇角,只觉得头冒冷汗,不知该不该上前干涉。
  回廊里落针可闻,一片寂静。
  唯有林将夜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毕竟这只是很基础的格斗技巧。
  见医护到位了,他赶紧拉住虞望宵的袖子,语气严肃地对护士说:“您好,这位伤员也需要消毒包扎,麻烦尽快,谢谢。”
  “啊,好、好的林先生,”护士长反应也很快,赶紧试图将冲突的源头分开,“两位是否需要移步体检中心,做进一步的检查?”
  “当然需要。”林将夜立刻接话,难得有些着急。
  虞望宵配合地微微颔首,目光流连在他身上,笑了笑:“都听他的。”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比往日虚弱,林将夜神色更加严肃,直接牵起虞望宵的手:“现在就去。”
  “咳咳……等一下!”
  “你还有什么事?”林将夜扭头看向虞凛,面色冷凝。
  如此格外不耐烦的态度很罕见,但虞凛已经无法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推开护士的手,努力坐直了些,将喉管里涌起的血涩腥气强压下去:“林将夜……你先别走,过来让我看看你……”
  “我拒绝。”
  林将夜没再停留片刻,拉着虞望宵转身离开,哪怕身后的声音仍在断断续续传来,他的步伐也不曾减缓半分。
  因为他听力够好,错失的信息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收集完毕。
  只要刻意留出心神,他可以清晰捕捉到虞凛追上来的动静,以及周围人忽大忽小的细碎说话声。
  “林将夜,你是人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不对,你肯定已经疯了,都是虞望宵的错,他把你折磨疯了。
  “是我处理得不对,那晚我不该直接把你赶出去,我有点……妈的,虞望宵就是个疯子,骗子,他神经有问题故意演你。你惹不起他,不要被他骗得服服帖帖还帮他数钱!”
  电梯门在这时缓缓关闭,护士按下通往最顶层的按键,虞凛烦躁的话被笼罩了一层沉闷回音。
  “我不需要包扎,别管我,我手机呢?徐江你过来,帮我打电话给林炳胜,让他赶紧看好自家儿子,最好能拉回家关个禁闭。现在就打。”
  “喂,凛哥?你的腿怎么样,还疼吗?”
  “……赶紧挂断,谁让你打给景曜的?徐江你特么大小王都分不清了?你最近神经也有问题?”
  后续的吵闹,林将夜没有再听。他扶着虞望宵离开电梯,抵达护士口中的“体检中心”,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其他病人。
  冷淡极简的装修色调,消毒水气息比楼下淡了不少,配置有心电与脑电图机,抢救设备很齐全,还能做简单的超声波诊断和视光检查。
  医院不会将体检中心设置在建筑的顶层。很显然,这里也是虞望宵一个人的地盘。
  户外露台的面积堪比球场,落地窗反射出偌大城市的夜景斑斓,透明冰柜里放满了新鲜水果和酒精饮品。书架上摆着看起来很贵的雪茄套装,但似乎从未拆封过。
  狡兔三窟。这是林将夜心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他还没来得及一览细节,提前待机的医护人员便围了过来,很顺手地将两人分开安置。
  他迷迷糊糊坐在沙发上,抱着虞望宵体温尚存的外套,茶几上有漂亮的水果拼盘。
  而虞望宵需要处理伤口。他不紧不慢解开衬衫纽扣,坦然露出自己分外有型的上半身。
  让林将夜放心的是,他伤势不算严重,被拐杖顶端擦伤的破损处已开始自行愈合,淤青倒是需要数日才能消退。
  深色衬衫晕开一小块深红痕迹,看不真切,转眼就被投进亮黄色的垃圾箱里。浅淡血味萦绕在他左肩,缓缓攀上明晰冷白的锁骨。
  一针消炎药,一针破伤风,尖锐针头无声扎入皮肉,让林将夜鼻尖微动。
  好香。
  与酒精碘伏的气息混合交织,很像……病院专题的主管特供灵魂套餐,内含一杯蓝焰鸡尾酒,是裹着硝石与鲸血的冰川风味。
  林将夜喉咙微紧,不由自主恍惚了一瞬,转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漂亮的伤口,指了指果盘:“我可以吃吗?”
  “夜深了,别吃太饱。我们还要去拜访顾老夫人,”虞望宵没有全然纵容他的食欲,侧头让护士处理伤口,“抱歉,让你看见虞凛胡闹的样子。他骂我可以,但不该攻击你。”
  林将夜忍了忍,只拿起两颗樱桃,不太认同地微微蹙眉:“他也不该骂你。”
  “……他会这样对我,也许有他的道理。团团,我确实有虚伪的一面,不是一个全然清白的好人。”
  虞望宵垂着眸子,神情看不真切。夜色落在他优越的侧脸轮廓上,肆意涂抹出明暗模糊的光影。
  在他说话间,医护人员已然会意地陆续离开,只留下了一些用于防止感染的药物与消炎敷料。窗外隐约传来异响,是引擎嗡鸣与桨叶旋转的噪音。
  林将夜短暂地沉默片刻,目光直勾勾锁定在他身上,看他从衣柜里拿出熨烫平整的新衬衫,将自己肩头的伤口重新掩埋在布料之下,又被更加挺拔的西装外套所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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