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可是精灵本就是群居的生物,她终日独处,实在寂寞,在山林间望着野花野草,几乎快要发疯。
终于又一天,山上来了一个人,是独自来看日出的贺兰游。
她没有忍住,上前与他搭了话。
贺兰游自小就是情种,精灵族又天生美貌,他岂会不生出慕艾之情,一见到她,便一见钟情了。
他有个强势母亲,从小便被安排得妥当,事事不用操心,除了与女人周旋,再没有别的事情做,所以人事经得极早,又在红颜堆里长大,对上再心动的女子,也能游刃有余,进退得宜,所有关怀和在意都恰到好处,给足了对方安全感和尊重。
精灵独自形影相吊好几年,第一次遇到让她靠近而不觉得害怕,还可以愉快相处排解寂寞的人,顺理成章的,很快爱上了对方。
可精灵一族原没有性别,她们不用承担生育繁衍的责任,也没有男欢女爱之情,若是生出情爱之心,想要进化出男女性征,便代表放弃了精灵身份,原先拥有的能力也都会统统消失,从此变成最柔弱的凡人。
并且因为体质纯净,变成凡人后,会永远被鬼魂之声侵扰,不得安宁。
但变成女子,也代表她可以安心跟着贺兰游回家。
“那确实是一栋鬼宅。”精灵说着进凤安的事后,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我来凤安之后,便路过了那栋宅子,听见了里面很多声音,它们男男女女,走得很不甘心,一直对我大喊大叫,情绪激动,而且它们告诉我,凶手是一个女人……”精灵声音痛苦且虚弱,“后来游带我回家,让我见母亲,说只要母亲同意,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那一夜,我见到了一个美得如同牡丹花的女人,她与我闲聊了很多东西,可我不知道自己答得对还是不对,因为不管我说什么,她脸上的都表情始终不变,看不出一点喜怒,我心里一直很忐忑,后面,她问我,感觉凤安怎么样。我记得我那时说,‘别的都好,只是总听见一些声音找我说话,说是一个女人杀了他们满门,她们死的很惨。日夜在说,不知道怎样才能叫这些人停下来’。我那时只想,这声音叫我很苦恼,我变成凡人,可帮不了他们,若是这个夫人能帮帮他们,我也好安生下来。”
可她说完那句话,夫人的脸色第一次变了,在那一晚,她第一次表露情绪,竟然与一个普通人无二,又是惊慌,又是害怕。
“夫人忽然拂袖而去,我当时很是惶恐,后面我听见丫鬟私下议论,都在说我是个不吉利的邪物。我一直也不懂,为什么能听见声音就不吉利了。这只是因为我躯体纯净而已。”
她不懂,兰危却懂。
女子接着往下说。
“我那时候根本不懂别人说的,只盼着能与心上人成亲,见游一直没有说婚礼的事,还很好奇,时常问起。
游却吞吞吐吐,好几次从外面回来,脸色都不好。后面我听见下人们背地议论,说他和母亲吵了好多架,他母亲想赶走我,他不肯。我本来在这也呆腻了,既然和他成亲,会让他为难,那我回山上也不错。那天我同他告别,说我回山上去了,叫他别为难了,没想到刚说完就忍不住一阵呕吐,他忙差了大夫给我把脉,大夫很高兴,说我是怀孕了,我心想,若是怀孕了,他母亲定也不会阻拦我们在一起了。果然,他母亲没提这事,没多久,我便被送进那栋鬼宅,说是那里安静,让我养胎。”
“可那里对我来说,才不安静,原来我听见的声音,全是那宅子里的鬼魂发出来的。这下到了他们老巢,他们更吵得厉害,她们被人灭门,满肚子委屈无处发泄,还很替主人家不平。可她们找我有什么用,我可没法子给它们报仇,那些鬼魂便说,它们牌位都没有一个,孤魂野鬼,总受鬼欺凌。我便扎了很多纸人,给它们附身。人形的东西,很好聚集灵气。它们终于不烦我了,只偶尔与我闲聊,给我讲些人间的规矩。”
“再后来……你便来了。”她看向兰危。
她的肚子一直没有显怀,除去太瘦的原因,也因为月份太早。所以这些事发生的时间不会久。
“忽然住进生人,鬼魂们很兴奋,便总去装神弄鬼吓你,它们捉弄人虽然好玩,可要是你发现了那些纸人,当成不好的东西全毁掉了,它们又要找我哭诉了。我只好想方设法引走你,免得你进去。”
兰危这才明了,怪不得她几次三番阻拦自己。
女子低头:“起初我还不懂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后面鬼魂里的老人才告诉我,这原是贵族世家常用一种法子,污蔑怀孕的女人与外人有染……只要有这个借口,似乎就可以对她做任何事了。”
“无耻毒妇,连自己家的骨肉都下此毒手,当真狠毒!”
牢狱太小,交谈声不免被旁人听到,有人忍不住大声唾了一句。
这些犯人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平日里都只扫自己门前雪,压根不理四周狱友,自兰危进来也未与他们有过交谈,这时听了故事,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唾骂。
有人带头,后面便有人冷笑着接上:“老毒妇辣手无情,高高在上,为什么因这小姑娘一句话怒形于色,这里面恐怕有一番说法,小兄弟你道如何?”
后面一句自是问兰危的,兰危冷冷道:“她就是凶手,灭人满门。而且,她杀得心虚。”
“哈哈,猜得不错!那你可知道,她杀的那人是谁?!”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搭上兰危的肩膀,自兰危入狱以来,一直喝酒睡大觉的年迈狱友忽然凑上来,沙着嗓子问他。
兰危自然不知道,摇头道:“老先生赐教。”
“那是我们的魏大人了!你是虞国人么?!”
兰危:“我在虞国沿海的小村子长大。”
“那便是了,你是修仙家族的人么?家里总有土地、家奴罢?”
兰危:“不,我父母给人做家奴。”
老人很不可置信,打量了他一番:“我还以为你……”
旁边有人接话道:“哈哈,许仙师你看这后生气度不凡,便猜他定然出身高门对不对。你这几日正眼都不带看他,没想到他同咱们一样,都是泥腿子,才不是那些混账世家的人!”
姓许的老头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们都是散修,向来被这些世家不当人,心里也有气,之前见到你们两位,还以为你们都是世家出身,所以故意不理睬,原来是误会,两位不要见怪。”
兰危道:“既是误会,说开便好。方才你们说的魏大人?”
老头道:“阁下虽然不知道魏大人,但想必也受过他的好处呢!”
见兰危不解,老者继续解释道:“在十多年前,家奴若病了,也不能耽误主家的工作,必须带病操劳,但凡一日缺席,便会被送到监管司决断,往往是赔钱以弥补损失。因为家奴的时间都是主家买断的,但凡偷一天懒,主家便多一天损失,那是绝不能容忍的。至于看病,更是不要想,人命低贱,病殃殃的下等人,一条命也没有伤药值钱,不如死了,再买新的!”
兰危皱眉:“人食五谷,岂会无病。”
“是!这个道理,自然人人都懂,只是针不扎到自己身上,他们便觉得不痛。后来多亏了魏大人颁行奴法,命世家不可苛待凡人家奴,有病必须医治,生病停工休养不必赔钱,每年强制放十天假期陪伴亲人……你出生想必在奴法颁布之后了,这些事情,定然是听说过的。”
兰危点头:“不错,自我有记忆起,便是这样了。”
许老头拔下葫芦塞子,从向来宝贝的葫芦里喝了一口酒,这口酒喝下去,却猛地一下从眼眶中冒出来。他用袖子胡乱擦擦眼泪,哽咽道:“虞国几百年来,也只出了一个心系黎民的魏大人,可惜……却死在那个毒妇手里啦!”
旁边的人跟着哀叹:“可怜今天借这小姑娘之口,她的罪行总算暴露,魏大人九泉之下,想必也得安息。只是她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好不快活,将我们这些怀疑她的全关进了自家私狱,真是一手遮天,可这又怎样,纸终归包不住火。”
“就是,真相终有一天该昭雪天下,她这十多年里,不知道晚上睡觉,安不安稳,会不会梦见魏大人!”
这私狱之中,竟然大半都是相熟的散修,剩下小部分或许与他们交情不深,但是一来被关在这里,必定都痛恨贺兰夫人,二来有感魏大人高义,心中也满怀敬佩,一时跟着一起吊唁悲哭起来。
兰危陪着他们说话,听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情也十分沉重。
后来等大家都睡着了,她望着牢房远处的一点烛火,忽又回想起女子说的故事,转头看向她。
女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低声道:“公子?你在想什么?”
兰危沉默了一会儿。
“我在想,我从前遇见过的,世上另一个精灵。”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了那么久,终于!快要!汇合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