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说罢伸手一召,佩剑飞来,他再次攻向兰危,这次长剑刺去之时,便被对方狠狠挡了回来。
兰危这次没有任何戏耍他的行为,打得专心致志,干脆利落,也让耿浩彻底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
见到昔日拍马也追不上自己,本该是个废物的师弟,如今使剑,已有高手之风,况且修为高自己恐怕不止一个台阶,耿浩嫉妒得几欲发狂,愤怒之下,倒是使了几个妙招,只是这些并不足以扭转局势。
终于,手中剑被击飞,兰危的剑再次架在他的颈间,过分俊俏的冷酷面庞,在月光下几乎有些玉石的精致温润。
耿浩下意识抻起脖子,结结巴巴:
“这回不是梦境,你若杀我……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一旦死了,我家里会立即知道消息,稍加查探,就知道你我有仇,你逃不掉的!”
“这里的人都会知道是你杀了我,你躲去天涯海角,也躲不了耿家的追杀!”
见兰危这次没有斩去自己舌头,耿浩以为自己说的话有用,大起了胆子,甚至准备和他讲讲道理:“我知道你是不忿,觉得我欺负你,可是你我本就有如云泥,你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竟然和我拜在同一位师父门下,和我平起平坐,还要叫我师兄,你觉得你配得上么?这样,我知道你这一身修为,一定来之不易,只要你别逞凶伤人,我愿意给你一封介绍信,让你以后去凤安。我们耿家,与齐国贺兰氏交好,到时候能帮你谋个差事,你便也算平步青云了,鱼跃龙门了!”
兰危似乎有些兴趣:“差事?”
耿浩见他上道,总算放松了一些,看来再厉害的人,也躲不开权势名利的诱惑:“打杂,管事,养马,种花……保管不会苛待你。当今天下乱世倾轧,凤安这等繁华的大城,你恐怕一辈子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泥腿子,能挨着那些贵人的裙边,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他们饮的美酒,吃的美食,保管你一辈子都没尝过!只要你以后奉我为主,乖乖听我话,我便给你这封介绍信,你以后做我们的家仆,比起玄尘山清苦的生活,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那可真是不错呢……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还有福气过这样的生活……”
兰危低声喃喃,耿浩以为他肯识时务,喜出望外,扯起了嘴角。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噗嗤”一声,鲜血四溅。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刺穿自己胸口的剑,下一刻,身体倒地,发出分外不甘的闷重声响
兰危眨眼,抖了抖落在睫毛上的血珠。
做家仆的命运,他再清楚不过。
他的养父母死之前,便是一户修士家里的家仆。
那户修士看他们的目光,和耿浩方才看他时,没有任何分别。
像在看一头牛,一条狗,区别只是,有用的狗,和没用的狗罢了。
养父母被魔修杀死之前,一直都在劳碌,像不得停歇的黄牛,他们身子佝偻得像煮熟的虾,眼睛花了,指甲也磨没了。
某次累病之后,仙家派人赏来了半壶酒,来人高高在上地告诉他们:“这是难得一见的仙酿,以你们的月俸,一辈子也买不上这样半壶,今天主家开恩,赏给你们治病,喝了酒之后,需得牢记主家的恩情,继续干活,不得偷懒!”
生病是偷懒,半壶最常见的玉寻春,也成了他们口中莫大的恩情。
这些所谓的人上人,对天下百姓敲骨吸髓,却还自认高贵无尘,尊贵无双。
脚下众生是泥土,身旁下人是蝼蚁,只要不威胁到他们自己的性命,他们高高在上的目光,便舍不得往下瞥上分毫。
这样的人,或许只有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他们才会明白,人命殊无贵贱之分。
而手中有剑,心中有气,即便卑贱无比的蝼蚁,也能令他们,付出惨痛代价。
世道总是不公的,上位者拥有一切,却只顾横征暴敛,芸芸众生,不过他们的掌心玩偶,任其搓扁揉圆,予取予求,任意摆布,随意苛待。
兰危不愿过这样的生活,也不愿天下百姓,谁再过这样的生活。
他心底隐隐有个想法,只是太远了,太难了。
蜉蝣之力,焉能憾树?螳螂之臂,如何挡车?
这个遥远无比的念想,只浮起刹那,便被他按了下去。
现在他该做的事,是处理地上的尸体。
第二次处理尸体了,这一次更加轻车熟路,他却明显比刚才更加紧张。
这次又杀了耿浩,梦里那个神秘人,还会再次出现么?
他一直抱着十二分的警惕,然而直到现场处理完,神秘人也没出现。
他松了口气,梦境就或许只是梦。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熟悉的威压传来,他霎时浑身僵硬。
“你奋而杀人,心里想必对他的话充满不服,年轻人戾气如此之重,他日必成祸患!”
随后,衣袖一拂,依然是轻飘飘的一击。
……
兰危再次从梦中惊醒,只觉头颅剧痛,心跳如擂。
他睁开眼睛,寺庙里烛光昏暗,蜡烛依旧是燃到一半的高度,一旁横七竖八,睡的都是他的同门,就连睡姿,都和前两次梦境没有区别。
甜香如旧,他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想叫醒精灵陪陪自己,然而胸前已经空空荡荡,精灵也不在了。
他来到神像之前,烛光照耀下,这个姿容无双的域外神女平添了几分温柔悲悯,不像白日那般艳丽逼人了。细长的绿蛇从她的手臂垂下,蜿蜒着身子向前探来,扁长的蛇头正悬在烛火的上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兰危觉得,神女的表情比下午见到时,更加生动几分。绿蛇探出来的弧度,也比下午更多一点。
他揉揉脑袋,没有去管——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现在他已经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
耿浩人还藏在阴影里,兰危的目光往去时,却发现对方的身影,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他是醒着的。
“师兄。”兰危直接叫他。
“你……你想做什么?!”耿浩惊弓之鸟似的一震,下意识呵斥兰危,只是语调发抖,明显的色厉内荏。
兰危走上前去,耿浩紧张得呼吸都停了:“你这次……再敢动我,我就叫人了! 喂——”
他张大嘴巴,便要喊人,声音却随着对方一个口诀,掐灭在喉间。
“现下情况不明,我们就算杀了对方,也不过只是场梦,你是想叫醒人来,算前两次的账,还是好好想一想,怎样摆脱梦境?”
兰危盯着眼前之人的脸庞,耿浩还沉浸在被杀两次的恐惧中,大约脑袋有些反应了不过来,转了半晌眼珠,才伸手比划,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兰危解除了他的定言咒,耿浩忙道:“你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危:“这应该由你先说,你何时醒的,又为何想要暗算我。”
耿浩习惯性将扇子展开,给自己扇了扇风:“我那会儿睡着之后,做了个……奇怪的梦,从梦中醒来时,见大家全都睡了,我想活动下,这时却发现,你竟醒了,我便没有动作,见你一个人去了门口,我想起你白日里的态度,便想,趁这个时候,好好教训你一下,让你以后……以后态度对我好点而已……”
他说得遮遮掩掩,实际的意思应该是,如果还不肯听话,就干脆让他死在这里。
兰危没揭穿他:“两次杀你之后,我都遇到了一个十分古怪,又格外强大的神秘人,被他杀死之后,我便再次从梦中醒来。”
耿浩睁大眼睛:“你……你也死了?”
又问:“杀你的人,到底何方神圣?”
虽不想承认,但客观点评,在场之人中,兰危的实力应当在所有人之上。
兰危摇了摇头,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潇洒俊美,鬓边两缕白发的神秘人来:“这个人很强,即便是师父,恐怕也扛不住他一击之力。”
像天上神佛,白日真仙。
耿浩倒吸了口凉气:“世上虽有你说的这种高人,可哪一个不是传说中的人物,大半夜,来这荒郊野岭,只为杀你,又是图什么??根本解释不通!”
兰危:“解释不通,却也发生了,只是不知道我死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不如我们装睡,看看那个人是否还会过来。”
没过一盏茶功夫,虽然听不到脚步声,但是对于危险的直觉,让兰危瞬间意识到,神秘人应该已经到了。
兰危修炼了精灵给他的隐匿功法,并不会让人察觉他是装睡,他屏气凝神,打算从发出的声响之中,判断神秘人进神庙之后的目的。
只是耳畔一直毫无声息,隐隐似乎一道道微风划过,最后他似乎察觉到危险渐渐逼近,下意识有一种想逃的冲动,风声再起,这次却听到了耿浩惊恐的痛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