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愣了一下,在太宰说出“森医生”这几个字后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么久以前的事他居然还连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可恶。
“是在心里骂我吗?”太宰把脸凑过来问。
“不,”我无所畏惧地直视他近在咫尺的脸:“是在心里打你。 ”
听到这话,太宰笑得更欢快了,我猜测他可能脑子不太正常,就像以前遇到过的被我摁在地上揍,爬起来还能对我哈哈大笑的妖怪一样。
一想到他们,我就觉得太宰好像也挺正常的了。
*
从太宰那里脱身,我直接去西餐厅找织田,他正在院子里收衣服,我走过去帮他一起。
“孩子们呢?”
“在里面给老板帮忙。”
只是简单的对话,我们在西餐厅从来不提起工作上的事,老板和孩子们也都不知道我现在居然和织田在一个组织工作——我甚至比他的职位还高了。
想想还有点小骄傲。
不过织田也不是会因为我的收入比他高就恼羞成怒的人,所以这一点对我们平时的相处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西餐厅的老板以我们这段时间辛苦了为由,给我们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我们坐在暖色的灯光中,餐桌上的气氛热闹得让我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或许是因为自己并非人类的缘故,我总觉得自己很难融入到某种热闹的环境中,明明是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但我却莫名的就脱离了这份热闹。
瞥了一眼坐在我身边的织田,他倒是个很奇怪的人,平时话又不多,也没什么幽默感可言,却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以极快的速度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虽然通常都是对方主动的单方面打成一片,而他只是不擅长拒绝……不过这也是很厉害的技能了吧。
“已经吃饱了吗?”织田注意到我的盘子已经空了,问道。
我点头,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很想单独和他待一会儿。
但吃饱了的孩子们也接连从座位上跑了下来,一个个挤到我们身边,准确地说,是挤到织田身边。
如果是我和织田同时出现的情况下,他们绝对会在我和织田之中选择织田。
没办法,像我们这样非人类的生物,哪怕刻意加强了自己的存在感,但只要一段时间不出现在人前,人类就会慢慢把我们忘记,就像忘掉大街上偶然遇见的陌生人一样容易。
这是天制定的规则,为了避免人类和彼岸的东西产生过于亲密的联系。
也就是所谓的——不可结缘。
我不由得想起了白天的太宰,那个孩子或许真的天赋异禀,明明对人类来说已经过去那么久,而在那时我们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我离开时所说的那句话,其实也并非完全指字面上的不会再见面。而是说,就算再次遇到,他也不会记得曾经与我相识。
但令我意外的是,他不仅记得,甚至还记得清楚我们曾经相遇时的每一个细节。如果生得再早些,必定会是个极为出色的阴阳师吧。
前提是他能够平安地长大。
*
晚饭之后,在回去的路上,我邀请织田一起去天台吹风。
“去哪里?”
“随便哪里都好,”我说:“我就是想和你单独待会儿。”
织田愣了一下,点点头。然而就在我带着他跳上附近的楼顶时,周围却出现了捣乱的妖魔。
我好生气啊。
好不容易能有跟织田单独相处的机会,结果居然被这种东西破坏,都不用织田出手,我自己就能把它们全部捏爆。
在织田一脸茫然若失的表情中,我甩了甩手上的黏液,然后发现自己不小心又沾上了安无。
其实所谓的安无,另外一个名称便是恙,名称再多指的也是同一种东西——也就是病。
属于彼岸之物的病。
唉,为了让人类保持对神明的敬畏,不被发现神明也像人类一样会经历属于神明的生老病死,为了维持着彼岸与此岸相隔的那条线,高天原也实在是费尽了心思。
我和织田单独约会的机会就这样泡汤了,他一个人类也不适合陪我大半夜跑去找神社——更何况织田这段时间本来就很辛苦了。
稍微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善解人意,我让织田先回家,自己则是找了个废弃的神社把手上的恙洗掉。
已经荒芜的神社完全分不清究竟是哪位神明曾经的居所,不仅庭院,就连内部也满是茂密的杂草,我看着本坪铃的方向,恍惚间像是看到了这座神社尚未废弃时的模样。
我想起了自己的神社。
全盛时期的我,总是会站在自己的神社中,看着我的信徒们来来往往,听着他们对我许下的愿望,然后竭尽所能为他们达成心中所想。
我曾经一度认为这就是我最想做、也是我最乐意做的事情,直到我遇到一目连。
长长的参道上,白发龙角的神明站在人群中,即便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他的脸上也挂着柔软又温暖的笑容。
而我从未露出过那样的笑。
即便是为信徒们达成了心愿,人们为我举行祭典,巫女和神官虔诚地向我祈福……即便是这样的时刻,我还是笑不出来。
我能感受到来自人们的喜悦,也知道他们是因为得到了我的回应而产生这样的心情,但看着笑容满面的信徒们,我的内心却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
和一目连温柔又贴心的行事标准有些不同,我从不会拒绝信徒的任何一个愿望。不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只要他们来向我祈祷,那么我都会为他们实现。
但有时候我也很不能理解,明明是他们自己许下的愿望,而我也确实为他们实现了,但最后他们却又要来责怪我,觉得是因为我,他们才会变得不幸。
而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都曾对我说过同一句话——
“您根本无法理解……”
第21章
在我发呆的时候,耳畔响起了轻轻的笑声,是属于小女孩的、尖尖细细的声音。
我抬起脸,看到了蹲在手水舍上的女孩。
她穿着白色的和服,鸦黑的头发上戴着天冠,身上露出的皮肤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红色印记,但若是仔细看清楚,就会发现那其实是字迹——是神明赋予神器的名字。
而天冠是已经死去的亡灵才会佩戴的东西。
毫无疑问,我面前的这个小女孩是——
“野良。”
不是普通的野良,而是在很多年前,我曾经赋予过名字,在天派下部队讨伐我时,最后陪在我身边,也最后离我而去的神器。
虽然一直都知道她很特别,但我没想到……她居然比我还能苟!
不愧是我曾经的神器!
“今晚的月色很漂亮呢。”
女孩蹲在那里,抱着自己屈起的小腿,将脑袋搭在膝上。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句话。
我看到她身前的手水舍里倒映着的月影,下意识地附和了一句,“是啊。”
又大又亮,跟饼一样。
其实我还挺喜欢她的,哪怕她最后也离开了我,但至少没有像其他神器那样,在听到讨伐的谕令下来时就跑到我面前恳求我除掉他们的名字,放他们离开。
明明身为野良,却有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哪怕是那些只属于我的神器中,也少有能与她相提并论的存在。正因如此,当我在千年之前,在夜斗的手中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才会不由得生出——我大概真的会死在眼前的祸津神手中——这样的念头。
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恐怕这些年也和我一样混得不怎么好吧。
“这座神社的主人,也是我曾经的主人之一。”女孩突兀地说。
我眨巴着眼看着她,不太明白她什么意思。
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彼此都是第一次见到对方,突然谈论起这样的话题实在有些奇怪。而且我记忆中的她向来都很安静,并非热衷与生人相识的性格。
“你是来怀念祂的吗?”
问完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大概有点傻逼,因为这孩子笑得很有嘲讽力。
“怀念?”她捂着嘴低头笑了起来:“那种东西没什么好怀念的啦,而且如果是要怀念,也应该怀念更早之前我的那任主人,祂可是非常非常强的哦。”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没有说出名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指,但我有种直觉,她所说的那任主人,或许就是曾经的我。
当然,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
毕竟,“强大的神明一直都有很多。”
“但强大又带着灾祸的神明却不多。”她说着,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你身上有夜斗的味道。”
我:“???”你别瞎说啊,夜斗身上全是汗味,我明明是和你一样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才对!
然而这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原配看小三……或许也是前女友看现女友?反正怎么着都有一种看不顺眼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