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你做的吗?”他问。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实在是太冷静了。
试问,一个普通人在亲眼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身体时,这种反应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啊!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
在人类濒临死亡的时刻,灵魂有可能短暂地与身体分离,和已死之人所形成的亡灵不同,这种灵体被称之为“生灵”。
我环抱双手问他:“这样解释你能明白吗?”
青年看了一眼自己还躺在病床上的身体,又抬起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
“原来是这样啊。”
他说。
我心里登时凉了,下意识就以为这人和太宰一样一心求死。要不然都听到自己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了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织田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这种一脸淡定的样子。
在病房里,平复心情的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救人?”
在那个时候,织田告诉我,因为他觉得应该这样做。
没有特别的理由,也没有特殊的执着,只是因为应该这样做。
织田的眼睛十分澄澈,说话的语气带着不甚明显却让人无法忽视的真诚。
在那个瞬间,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就是我所需要的人。
每一个鸦都是在濒临死亡的时刻获得“鸦”之名,其中的缘由或许正是因为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生之美丽。
于是在听到走廊里传来的巨大动静时,我将“眼”交给了织田,拉着他从打开的窗户一跃而下,落在了下方的草地上。
紧接着,我们头顶便传来妖魔的嘶吼声。
周围的空气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浑浊,被织田的味道吸引而来的污秽之物开始聚集。
“生灵对妖魔来说是罕见的美味。”我瞥了一眼身边的织田,自己则是往后退了几步。
妖魔从上方跳下,织田身手敏捷地躲开对方的攻击,握紧了手中的眼。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成为‘十’了。”
我站上了不远处的树枝,念起开眼的咒。
“摇晃吧,慢慢摇晃……”
织田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变化,泛起金色光泽的同时,黑色的铠甲覆盖了他的身体。
眼是用以储藏力量的工具,百合音的咒是开启眼的钥匙,只有当这两个条件同时存在,被选中的人才能使用鸦的力量。
被生灵的气息引来的妖魔没有一定要和鸦战斗的理由,更何况它也不具备能够战胜鸦的力量,所以在意识到织田是鸦的那一刻,它便打算逃跑。
“杀了它。”我说。
妖魔是失去理智的怪物,是贪婪、仇恨、欲望之类的化身,我原本以为身为mafia的织田绝对能一刀完事,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织田居然把它放走了。
我差点被气死了,把眼关掉揪着他的领子:“你在干嘛啊!”
要不是觉得再找一个鸦太困难,估计我当场就要打死他。
后来花了很长的时间,我才和织田解释清楚妖魔根本不能算人。
第11章
和织田出门处理完作祟的妖魔,我们一起回到了他的住所。
好吧,我其实就是在等他来接我回家。
底层小喽啰的工资自然无法供养宽阔的豪宅,织田的住所只是极为普通的单身公寓。正因如此,他所收养的孩子们只能被寄养在港口mafia名下,由他负责管理的餐厅里。
我只是白天无聊才会跑到那里去玩,如果是织田在家的时间内,我还是更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和织田待在一起更能让我觉得安心。
我能在视线可以触及的地方看到他,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能被我收入眼底。
更主要的是,我希望自己能在织田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我想要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
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成熟又稳重,但只有我知道,在某些方面,织田其实也不能做到真正完美。
比如做饭洗衣之类的日常劳动……
等等,这样一想怎么感觉我的定位其实是在他家当保姆?
想到这里,我跪坐在矮桌前陷入沉思。
织田拿着睡衣进了浴室,坐在外面的我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水声。
我还是过于缺少工作经验了,以至于都不知道该如何正确的定位自己和鸦之间的关系。
但是向前辈们讨教得来的经验,总觉得不太适合应用到我的实际工作中。
她们总说鸦是街的仆人,就是为了守护城市而诞生的存在,百合音只需要向其下达命令,指挥鸦的行动。
我大概永远也无法拥有这样的觉悟,所以才会连选择鸦的时候都要花费比她们长数十倍的时间。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并非真正合格的百合音吧。
不管是装扮还是语气和神态,尽管已经尽可能朝着同事们靠拢,但还是无法做到像她们那样游刃有余。
我惆怅地叹了口气,心中感慨着干一行难一行,刚好这时织田也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了。见我这副样子,他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吗?”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我说。
通常说这种话就是在等对方继续追问,好在今天的织田比较机灵,也看出了我的意思。
他问:“什么问题?”
我看着织田在我对面坐下,托腮问他:“织田,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太适合百合音这个职业。”
织田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那你要改行吗?”
我十分痛心:“你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困难吗?”
织田颇为同意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的。”
不对,才不是这样的!我要对他说的明明不是找工作有多困难啊!
我正了脸色,把被织田带歪的话题拉回来,直接对他说:“我觉得应该重新确认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见我认真起来,织田抬起眼睛注视着我。室内开始弥漫起严肃的气息。
我很满意这种氛围。
“虽然你成为鸦只有一个多月,但是有些事还是一开始就明确点比较好,之前也告诉过你,百合音是城市意志选择的监管者,而鸦是处理城市内不安定因素的执行者。”
织田点点头,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我继续说:“那我问你,我们应该把什么放在首位?”
织田思考了一下,“城市?”
“没错!”我十分欣慰地点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所以织田,上任一个月才执行了两次任务的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消极怠工的愧疚之心吗?”
织田想了想,突然问我:“鸦的工作会发工资吗?”
我顿时懵了。
面对这种发自灵魂的拷问,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是的,我们不发工资。
难道我要跟织田说我们百合音和鸦都是为爱发电,不搞那套俗气的东西?
放屁。
我不用恰饭所以随便,但是织田和孩子们要恰饭啊。
我沉默了,贫穷使我卑微。
大概前任鸦也是因为知道我们这份工作没钱途,所以才会立志成为港口mafia的首领吧。毕竟之前请夜斗恰饭的钱都是前任鸦成为首领之后给我的。
想当初我们最贫穷的时候,他可是连菜市场买菜都得一円一円地精打细算。
而在成为首领之后,则是直接承包了给我发工资的责任。
明明按理来说,由我选择的鸦应该是我的下属,但既然他给我发钱,那让他当上司我也没什么异议。
以前那些看都不敢多看的地方,在成为首领之后便成了自家后院,前任鸦带我出去“长见识”的时候,我连在他面前大声说话的底气都没了。
这也间接告诉我,港口mafia真的很有钱。
在计算了一下自己取代森鸥外坐上首领位置给织田发工资的可能性之后,我枯了。
我自己其实也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港口mafia真的落到我手里,那大概不到一个月事务所就得关门大吉了。
说是不懂民心也好,还是缺乏统领天赋也罢,反正我并不具备成为领导者的能力。
想想当初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的小妖怪们都无法管理好的惨状,现在居然还想管一个组织,简直是痴人说梦。
现实让我屈服,“那我也出去工作好了。”
织田显然不知道我在刚才的几分钟里究竟想了多少东西,只是略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你有合法的身份证件吗?”
我再次卑微了。
是的,我没有。
但是,“也有不需要身份证件就能工作的地方啊……”
“不行,”织田很认真地对我说:“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
“那我去找人帮我弄一份证件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