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本来好好的,随着他不经意将目光抛向远处,水顿时卡在喉头,呛得他连连咳嗽。
中也紧紧盯着远处屋顶上的纤影,捏扁瓶子,从窗台翻了出去。
天已经又亮了一些,云却是越来越厚。
中也到的时候,樗萤还在屋顶上,双手抱膝坐着,仰头看天。
他站在她身后,看见她如云的乌发在微风中缓缓流动,视线往下,领口那儿露出一点点白皙的颈。
女孩子,中也见过很多。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都一样。但他偏偏就是盯着樗萤的背影出了神。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马站直,看樗萤的眼神凌厉起来,攥起拳,思索该用何种语气接续上回未完的审问,冷不防樗萤转过头瞧他。
四目相对,她那双黑眸不哭的时候也亮亮的,视线柔柔的,对于他的出现她既不震惊也不意外,仿佛他是一棵树,她也是一棵树,他们合该长在一块儿。
“有吃的吗?”樗萤道,“我饿了。”
她要得这么自然,中也竟下意识掏了掏口袋,空的,感觉自己的气势打在一堵绵软的墙,没好气道:“没有。”
樗萤将空空的手缩了回去,脑袋枕在膝上,轻轻地说:“那下次记得带巧克力哦。”
上次扭头就逃还哭,这次倒挺乖的。没带点吃的仿佛成了中也的罪责,中也蹲下来看着她:“我以为你已经从基地逃出去了,居然还敢回来。”
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个小幽灵,但他抓过她的手,知道她并不是幽灵。
“我可没有走。”樗萤道,“我还知道你到处找我来着。”她甜甜地笑起来,“不过找不到。”
换了别人说这话是十足十的挑衅,但樗萤眼睛弯弯笑得那样可爱,中也光记得她哭的样子,不曾料想她笑起来更是威力十足,他不由得微微撇开眼,心里奇异地一点儿气也生不出来,只皱眉问:“你躲哪去了?”
“你把我弄哭了,不告诉你。”樗萤道。
中也如鲠在喉。
他觉得跟樗萤讲话十分困难,她轻轻巧巧几个字,好像变作浆糊糊在他嘴上,叫他成个哑巴。
找不到她的这几天,基地一切如常,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这并不能完全打消他对她的疑虑,沉默须臾,他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擅闯‘羊’都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那你要怎么样嘛?”樗萤道,“是打我,骂我,还是跟你的同伴一样把我关起来?”
她说完,便见中也一怔,很意外的样子。
他严肃地盯住了她,连声追问:“谁?为什么关你?关在哪里?”
他在意起来了,樗萤却忙着开小差。她瞧他领口漏出的锁骨匀巧白皙,真是一把好骨头。
她不紧不慢道:“你是这里的首领,肯定帮自己人,我说了你也不会保护我。”
她眨眼。中也发现她的睫毛又长又翘,像从眼皮上飞了只蝴蝶。
言语之间,樗萤已经画了一条线,把他和关她的人圈在一起,再把他们一起打包,抛到她的对立面。
中也不太舒服。他没有用多少时间就相信了樗萤的话,他在擂钵街长大,见过很多说谎的人,知道许多种说谎的样子,也知道不说谎的样子。
对她,他的判断力比平时更强,她说被关了,就是被关了。
想想“羊”里某些同伴的德行,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樗萤看中也的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阳,一会儿阴,觉得十分有趣。须臾,少年首领艰难地挤出话来问:“被做了其他不好的事吗……你?”
中也在这个年纪,该懂的不该懂的多多少少都懂一点。樗萤水灵灵的模样就在眼前,他长着眼睛,知道她是好看的,特别好看,这种好看到了擂钵街则会变成灾难。
一个女孩子被掳掠圈禁意味着什么,他能想象得出来,却不代表可以接受。
不希望同伴做出下作的事。
也……不希望那种事发生在樗萤身上。
中也的虹膜因怒火渐升变得很亮,很有种要大杀四方的势头。
然后他看见樗萤咬着唇点了点头:“嗯。”
中也被雷劈似的僵住,声音不自觉低了又低:“做了什么?”
樗萤的手指朝他指来:“你。”
她摸了摸脖子,“你拿石头打我。”又转了转手腕,难过地控诉,“还抓我。”
省吾都不敢这么对她!她要是肯让省吾抓手,省吾能给她跪下。
中也拳头都举起来了,攥在樗萤眼前,很用力,青筋分明。
等樗萤说完,他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拳头更硬。
中也咬牙切齿,深觉樗萤那张委屈的脸底下藏着许多淘气恶作剧。
她就是欠收拾!
还没等他把樗萤怎样,樗萤突然飞快地从他这儿撤走注意力,满脸期待地朝天上看去。
“要下雨了。”她道。
话音刚落,中也便觉脸上落了一点儿凉意。
随即两点、三点,雨飞得越来越多。
细软的雨丝浸了轻薄的晨雾,洋洋洒洒飘下来,飘到樗萤的头发、脸颊,将她的轮廓晕得柔软湿润。
她伸出手去接雨,脸儿微微仰着,神情孩童一样天真。
她看着雨,中也看着她。
樗萤在雨里感应到了牌的力量。
她蹲了它好几天,终于等到它现身,牌的魔力随着雨丝一点一点汇聚到她手上,化出一张牌。
【雨】。
配合让收的牌就是好牌,她最喜欢好牌了,捧着牌啵了一口。
余光里,中也站起身,樗萤没在意,却随后有件外套兜头落下,罩住了她。
衣服温热,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樗萤捏着外套的边边探出头,见中也正朝她睨下来。
中也身上剩件帽衫,他拉起帽子,恢复了那张酷酷的脸。
细雨弥蒙。他的眼在弥蒙的细雨中蓝潇潇的。
樗萤披着他的衣服,忽然一抿唇,笑了。
她一对中也笑,中也就不自在,连忙转开脸。
房子底下轰隆隆开来一辆机车,是某个出去通宵的家伙回来了,抬眼望到中也在屋顶上站着,扯喉咙叫他:“喂,中也,你大早上不睡觉在那里淋什么雨?”
中也道:“闭嘴!”
这么一吵嚷,对面楼里也有人钻出窗户来看:“一个人淋雨够忧郁哦!”
中也闻言,刷地看回樗萤坐的位置,可哪儿有人?
她就在离他咫尺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这雨让他失去了一件衣服,他简直要怀疑她只是他的一场梦。
中也将双手揣在兜里,重新蹲了下去。
“真是的。”他道。
如果真是梦,梦见这么个娇气包,也怪让人头疼的。
“羊”们发现首领寻人的心死灰复燃。对于中也重提搜寻神秘少女一事,大多数人认为他是闲的,又或者他觉得他们太闲,找点事来杀他们的时间。
“我不找,都说了找不到。”三两少年横躺在沙发上抗议,“我们很忙的好不好,还得去偷酒卖烟。”
也有人好奇:“不是说那个女的很漂亮吗?中也别是看上她了吧,从来也没见他对谁那么上心过。”
中也从背后给他一脚:“老子当初跑去救你不叫上心?”
“羊”们都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唯有省吾暗自心惊。
樗萤不许他去铁皮屋看她,他已经好几天没过去了,思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当天晚上趁着夜色摸去了小屋。
站在屋外,省吾摸出钥匙正要开门,忽觉如芒在背,生出一股被鹰隼盯上的寒意。
他回了头,这一看不打紧,正与中也对视。
省吾曾经在樗萤面前语出无忌地管中也叫“怪物”,但这一秒之前,他始终将中也当作一个于己无害的、只会指向敌人的武器,中也在外头很凶,对同伴一向是好脸色,他并没有见识过在战场上的那个中也——名副其实的“羊”之王。
而现在,省吾见识到了。
一个人的目光可以那么平静,又那么可怕。
对视的那一瞬间,仿佛尖刀将他双目贯穿。
“是你。”中也道。
“不、不是我。”省吾明白自己那个影影绰绰的猜测果真没错,中也一定见过了樗萤,如今也知道是他把樗萤藏在这里,立马结结巴巴地改口:“我只是为了保护她……”
中也伸手,要他交出钥匙。
省吾哆嗦着把钥匙伸向中也,中途想到樗萤,想到这些日子里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时光,又改主意,握紧钥匙低声叫道:“她是我的!是我第一个发现她的!没有我,她早让人拐走不知卖哪里去了!”
中也不与省吾争辩,向前一步。反正有没有钥匙对他来说都一样。
省吾一个激灵,飞快地回转用钥匙打开门,率先冲了进去。
中也紧随其后,踏入被布置得花里胡哨的小屋,却不见樗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