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樗萤伸手接住一片玫瑰花瓣,花瓣乖乖化作名为【花】的纸牌,却随即飘到米迦尔手上。
这张牌从一开始就特别喜欢米迦尔,是主动把自己送给他的。
彼时樗萤跟着鸣海真琴去了帝鬼军,米迦尔虽然看到她留下的信息,依然不管不顾地要去找。
开玩笑,老婆丢了,谁能坐得住。
费里德一边表示“你的心情我的理解”,一边拦他,看他实在不听话,把他两只手腕都拆了。
米迦尔躲起来等骨头恢复,双臂痉挛个不停,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静得可怕。
没有吸血鬼在这时候过来触霉头,米迦尔孤零零的。
没有樗萤,他总是一个人。
被抛弃也好,被孤立也罢,其实他已经习惯了孑然一身,为什么偏偏还要叫他遇上樗萤呢?
樗萤告诉他是因为他最幸运,谁也比不过。
“你这么好看,这么厉害,又这么温柔,就值得中大奖嘛。”樗萤说这话时一脸理所当然。
想到她,米迦尔笑了一下。
他瞥见忽悠悠的影子,一朵玫瑰旋到他手里,沉没进掌心。
起初他并不知道这是库洛牌,但这张牌铁了心同他待在一起,不要离开这个世界,甚至隐去所有气息。
这是死神不乐见的,所以神悄悄现身,想看看怎样能把牌逼出来。
但米迦尔一眼就看见了他。
发觉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那玻蓝眼瞳里时,死神有些吃惊。
米迦尔毫无反应,又叫神心里犯嘀咕:他到底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死神默默揸开一个巴掌,冲米迦尔晃晃。冷不丁地,米迦尔道:“你来带樗萤离开的吗?”
“是的吧。”死神道。
他话音未落,米迦尔握住剑柄,剑瞬间吸饱血液转成深红,刷一下挥荡出超猛的剑气。
剑气穿透死神,将后头一座大楼腰斩。
震耳欲聋的坍塌声里,死神缓缓摇头:“傻崽。”
普通生物怎么打得到神?他倒有些对米迦尔另眼相看,这少年是第一个明知他身份还想杀他的人。
很快地,死神更加另眼相看——米迦尔拿牌威胁他。
“让樗萤活下去。”米迦尔捏着那朵玫瑰道。
他拿出要挟的姿态,却说得很慢很慢,每个字咬得清清楚楚,像在许一个虔诚的愿望。
因为心里存了希望,他的眼睛很亮:“可以用我的命换。”
死神本来已经硬起了心,要说一些无情的话来打消米迦尔不切实际的妄想,可对上那样一双眼睛,他沉默起来,良久,轻轻叹道:“你早就没有‘生命’了,不是吗?”
这次他的话顺利说完了,米迦尔没有再拔剑打他,少年眼里的光熄下去了。
米迦尔怔怔的。
他仿佛忽然回到童年的那个午夜。拿着偷来的地图、带着家人一路穿行,终于走到桑古奈姆明亮的出口,在距离自由一步之遥的时候被费里德劫杀。
总是这样,总是徒劳无功。
顶上很亮,是彼时地下都市明晃晃的灯光,是此刻荒凉的天光。
米迦尔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死神眼看着米迦尔走到自己跟前,抬起手。玫瑰在他指尖,快被揉烂了,却越发拼命地昭彰着鲜艳的颜色,同少年的心一样发出绝叫。
神也伸出手,等着妥协了的小王子交上筹码。
米迦尔却没有松手。
他已回归平静:“我有最后一个请求。”
“所以,你跟大叔换了七天吗?”樗萤枕在米迦尔肩头听完了全部,一下子明白了他在帝鬼军里找到她时为什么那样迫切。
时日无多,自当珍惜。
“对不起,米迦。”她道,“如果我知道只剩七天……”
“会怎么样?”米迦尔道。
樗萤想了想:“还是会跟你一起过得很开心。”
米迦尔笑了:“我也觉得。”那就没有对不起。
樗萤假装着和米迦尔是在如同往常那样迎接一个普通的夜晚,身边簇拥着花,渐渐西沉的太阳像下了锅的蛋黄,一点一点搅散在海水里。
她给他讲从小到大那些事情,讲她的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讲生病,讲她怎样阴差阳错帮死神收牌。
“我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张,总感觉快收完了。”樗萤道,“嗯……收完之后,我才是真正地走啦。”
她开始叮嘱他日后的许多事情,要他好好生活,如果回桑古奈姆,不要理睬大坏蛋费里德,出去战斗的时候别总是冲在最前头,打不过就跑好了。
要是他选择继续脱离吸血鬼自在生活也很好,可以在路上交几个朋友,但樗萤担心他的吃饭问题,不知道哪儿有吸血鬼的血包。
这样算交代后事了。樗萤惊奇地想,她居然这么平静。后转念一想,因为她顾念的都是米迦尔的事情,没有她自己,遂释然。
一个人心里全装着别人的时候,就会勇敢。
米迦尔默默听着她讲,神情很是专注温柔。樗萤讲得口干了,喝水,搡他:“说点什么呀。”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飘了,这是要抽离世界的前兆,问米迦尔:“你要不要睡一觉?”
米迦尔摇头。
樗萤又不懂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还这么惜字如金,奇怪耶。
她轻轻拈住米迦尔的金发,缠一圈在指头上,像扣了道戒指。
“谢谢你。”樗萤道,“我的小王子。”
她的轮廓开始变淡,临别之际,还跟平时一样摸着他的眉眼,点点他的嘴唇,滑过那冰凉的唇瓣时,米迦尔张了一下嘴,尖牙磕碰到她的手指,带来极短暂的刺痛。
要不是看见留在米迦尔唇上的血珠,樗萤都没意识到她流血了。
殷红的一点,在那淡色的薄唇上显得很亮。她正想给米迦尔擦掉,却见他把血抿了进去。
“樗萤。”米迦尔道。
他的虹膜是纯粹的蓝,像玻璃珠子里锁了一汪月辉照耀的海。
他轻轻眨眼。睫毛扫下去,再扬起来。眼睛里那美丽的蓝消散殆尽,转成深邃的血色。
“这样,无论到哪里,我都可以马上找到你。”他道。
他扣住她已经透明的手,“萤萤,无论到哪里,我都陪着你。”
他弯起眼睛:“我们待会见。”
米迦尔看见樗萤睁大了眼,然后就看不见樗萤了。世界空荡荡,只剩海风。
他在太阳完全没入海平面的那一刻向后倒去,栽进汹涌的花里。
樗萤的血液在他身体里沸腾,五脏六腑火辣得像放在无油的锅上煎。
米迦尔却很从容,慢慢摘掉了胳膊上用以屏蔽阳光的臂章。
他向死神提的最后一个请求,并不是再拥有七天的相处时间。
“让我陪着她吧。”米迦尔对死神道。
如果爱人失落于死亡的深谷。
他的魂灵会从这个世到她那个世,叫她不孤单,也不害怕。
所有的黑暗是他,所有的沉默也是他。
如果那世竟肯有光,他会一朵一朵全部采来,安放在她手心,让她欢喜得又叫又笑,小脸卟卟地红:“米迦!”
还有,还有……
还有好多好多,讲不完,留待往日、下次、时间的尽头。
他笑着闭上了眼。
第157章 她的夜晚忽然不再无聊。
暮春,横滨,擂钵街。
前两天刚下过雨,又近海,擂钵街的空气湿漉漉的,深吸一口,湿气与劣质木料的潮味、铁皮的锈味和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味道一齐进入肺腑,在肺腑中淤堵成灰蒙蒙的郁气。
跟这片城区一样,灰色的。
擂钵街不是什么好地方,横滨出了名的乱地儿,本来是一片被爆炸夷平了的废墟,虽然现在重新建起了房子又住满了人,可住在里头的多是下九流,又是三不管地带,偷鸡摸狗、打架斗殴、黑市走私如家常便饭,别说大人,就连五岁小孩都会熟练地抡起啤酒瓶子在墙上砸碎了指人。
人多了,组织就多了,组织多了,总有一方独大。
街上开来一片机车,远远望着黑云压城,随着黑云越来越近,轰隆隆的声响霸道地往人耳朵里灌,耳膜震得嗡嗡的。成年人龟缩着身子往铁皮屋里躲,小孩子却兴奋地跑出来,指着机车上肆意大笑的少年少女们兴奋地道:“是‘羊’!”
“羊”,就是擂钵街如今最横行霸道的组织。
“羊”的成员挺多,全是少年男女,在老龄化日益严重的众多组织中十分显眼,年轻态,健康品。
人多年少却不足以成为这个组织称霸一方的理由,全擂钵街的人都知道,“羊”之所以威慑力如此之大,全因为他们有个身负异能的首领。
那是个身手和脸蛋儿一样漂亮、实力强到恐怖的少年。
机车党们风驰电掣、呼啸着飞进了一座城中城,在空地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