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嘴平伊之助从此不敬神明。
天亮之后,樗萤让伊之助带她去河边洗漱,伊之助带她去了,她却坐在河边看着河水发呆。
“你耍我是吗?”伊之助道。
他抱臂站在那里守着她,换作平时这个点儿,他早在山间驰骋,想抓哪个动物来比力气就抓哪个动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怕樗萤被什么猛兽吃掉,在这里给她当保镖。
英雄无用武之地,伊之助不懂读书写字,没有诗情,此时却实实在在生出了一种仕途不遇之感。
然后看见发呆的樗萤终于动了,朝他这里走来。
“伊之助!”
她眸色清亮,眼含期许,令他生出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到了跟前她就开始提要求:“我想要热水,还要换洗的衣服。”
“没有!”伊之助道。
“你有。”樗萤道,“这山里总会有其他人家,你带我去,我跟他们借。”
她说完,看见连伊之助野猪头套上的蓝眼睛都放射出鄙夷的光。
“你反应那么迟钝,来到这几天还没发现这座山只有我一个人住吗?”伊之助道。
樗萤奇道:“不会吧,这座山很大的。”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伊之助道。
虽然逮到这个便宜老公还没多久,但樗萤知道他脑子一根筋不会撒谎,所以尽管惊讶,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怪不得他能自封为王,原来没有竞争对手。
樗萤并不死心,捉了伊之助的手,摇来摇去撒娇:“山上没有人,山下一定有,你带我去看看嘛,除了这座山,我哪儿也没去过。”
见他不为所动,她嘴巴一扁,作势要哭:“我都三天没有洗澡也没有换衣服,身上要臭掉了!头发也不好打理,哪里都很脏,就会变得不好看,伊之助想要一个不好看的老婆吗?”
她说着闻了闻外套袖子,语发于心,本来只是卖惨,现在真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脏臭起来,整个人好像一块发霉的腊肉,悲伤之情顿生,眼睛里滴溜溜转了泪花。
“那里不是有水吗!”伊之助指着河没好气地道。
他鼻子好得很,没闻到樗萤哪里臭,反而闻到她香香的,还有那张脸分明也白白净净。
女人真多事,才三天不洗澡而已!
“洗冷水会感冒发烧,就会死掉了。”樗萤道。
伊之助道:“你为什么那么容易死掉?”
肉太大块要死,天冷一点要死,现在洗冷水也要死!
“我没得选。”樗萤道,“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死。”
转悠的眼泪终于掉下,她飞快转过身去背对他,用手背不住擦拭,手擦得湿湿。
伊之助看着她。
他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气息跟昨天不同,一样是哭,她现在好像真心实意地感到难过,眼泪里悲伤的味道都要溢出来了。
“而且、而且……”樗萤抽噎着道,“也没有换的衣服,那个该死的神,临走之前都不提醒我带个行李箱,洗掉这一身就没得穿了……”
伊之助很想告诉她,洗掉唯一的一身衣服,不穿衣服就是了。
赤条条在山间奔跑,不知道多快意。
然而他在那一瞬间神奇地聪明起来,下意识觉得这种时候说这话不合适,闭紧嘴巴。
等到哭完,樗萤被伊之助背在了背上。
他突然动作,她吓一跳,问:“去哪儿?”
“不是说要热水要衣服吗!”伊之助凶巴巴,“去弄去抢!反正我伊之助大爷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他又化作一阵疾驰的风,在山间横冲直撞,随机转弯,随机跳跃,以弯弯曲曲的方式向下行进。
伊之助第一次大跳的时候,樗萤还叫起来,以为要摔下去,结果没有,他护她很牢,站得也稳,只是制造了一些安全的刺激。
她渐渐享受起这样的刺激,开心大笑,圈着伊之助的脖子还要他再跑快一点儿。
他带着她三两步上树,又从高高的树干坠落时,她想,从没有机会坐过的跳楼机,坐起来是不是这样的感觉呢?
“老公。”伊之助在疾驰之中感觉到樗萤紧趴在了自己背上,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话,“谢谢你,你对我真好,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了。”
话是好话,但伊之助不知道她又摆弄出什么样的邪术,为什么他听进好话的那边耳朵,像是被火燎一样又烫又麻。
“可恶的女人!”不解风情的野猪少年恨恨道。
樗萤被伊之助背下山,很快瞧见一户人家。
伊之助仿佛熟知路线,精准定位,那熟门熟路的样子不像第一次来。
毕竟是人嘛,独自在山上住,也斩不断与普罗大众的联系,总会被隐形的线牵绊着向同类靠近。
樗萤轻轻落地,在伊之助的带领下走向那间平凡的民居。
她好奇地左看右看,突然瞧见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你好!”樗萤挥手。
她好感动,终于在这世界见到第二个人类,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不会戴猪头,也不会猪突猛进。
农妇看见樗萤,惊艳地睁大了眼,这才是正常人见樗萤的反应。
她随即看见伊之助,惊恐地瞪大了眼,这也是正常人见伊之助的反应。
农妇用衣服擦了擦手,问:“两位有什么事吗?”
“这一家人不是你的朋友吗?”樗萤见状,询问伊之助。
伊之助还没说话,这一家的男主人出来了,农民打扮,剃了短短的圆寸。
那男人迎面撞见伊之助,如同见鬼,放声尖叫:“啊啊啊!伊之助!”连忙逃命似的逃回屋里。
……看来不是朋友,是仇人才对。
第7章 嫁狗随狗,嫁猪随猪了。
樗萤和伊之助还是被请进了门。
被伊之助吓得半死的农民名为孝治,他紧张地把妻子塞进里面的房间,以一个勇敢男人的姿态独自面对两位不速之客。
“你怎么又跑过来,很多年前就跟你说过我爷爷去世了吧。”孝治不甘地奉上仙贝和热茶,动作熟练,仿佛从前被逼着做过多次,“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山里的动物吃掉了。”
“能吃掉我的动物还没有出生!”伊之助道。
他把野猪头往上抬,露出一张嘴,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大把仙贝塞进嘴里,又抓起一把仙贝塞到樗萤手里。
他这个动作令孝治再次注意到樗萤,探究的眼睛把樗萤看了又看。
说实话,刚才见第一面他就很注意樗萤了,还以为见到天仙,如今面对面看她,只觉更加漂亮,嫩生生一个小姑娘,再多看两眼,赞赏的叹息便要不由自主夺唇而出。
啊,真是美丽,令他这屋子蓬荜生辉。
孝治看看樗萤,再看看粗鲁咀嚼的伊之助,*顿生美女与野兽的既视感,起了浓重的疑心——这么漂亮娇嫩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跟伊之助在一起?
那头,樗萤正用手在桌底下拉一拉伊之助的裤子。
“他是谁呀?”她小声问。
伊之助大声道,唯恐孝治听不见似的:“他是龙治!”
孝治怒而拍案:“踏马的我叫孝治好吧!你这头野猪从前吃了我那么多仙贝居然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吗!”
“是伊之助的朋友吗?”樗萤看着孝治问。
孝治跟伊之助异口同声:“不是!”
接下来,孝治讲起了他遇到伊之助之后的悲惨遭遇。
原来多年前,伊之助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孝治就开始被下山的他霸凌。小野猪不仅抢走了孝治爷爷的宠爱,还对孝治呼来喝去。孝治敢怒不敢言,因为他连儿童期的伊之助都打不过。
“你会说话还是爷爷教你的,就算只报他的恩德你也应该在山里好好待着,而不是又跑出来骚扰我!”孝治激动地拍着大腿。
伊之助也激动起来,指着樗萤:“如果不是她要东要西那么多要求,我才懒得出来!”
“不要用手指着别人!”孝治啪一声打掉伊之助不礼貌的手,“她是谁!”
“她是!——”
伊之助突然熄火,仿佛死机,“老婆”两个字跳进脑海,活像要了他的命,他咬紧牙关,打死也不肯说。
他难以启齿,樗萤却无所畏惧,托着腮轻松道:“我是伊之助的老婆噢。”
这下不得了。
孝治遽然站起,大惊失色,像只绝望的尖叫鸡扯出破音:“你这混蛋——果然还是做出了这种事吗!——这果然像你做得出来的事!”
他竟连昔日对伊之助的惧怕也忘了,揪住伊之助的猪耳朵,大声吼道:“快说!你这是抢了哪里的公主!说!!!”
“哇。”樗萤道。
孝治还在鬼吼鬼叫,伊之助烦死,一把抓起他扔了出去:“找死啊!你脑子里塞的都是屎吗!”
老半天孝治才从见证犯罪事实的疯癫中平静下来,喋喋不休说着伊之助怎么可能娶到这种仙女般老婆的话,伊之助用右耳对着他,右耳嗡嗡作响,而伊之助的左耳,还要接收来自樗萤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