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赵天阙低垂着脑袋,坐在沙袋旁,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泄气无力。
  童启推着轮椅缓缓碾压过脚下的土砾,那细微的声音,让她立马抬起了头,见到是他,又茫然站起,瞬间转换为怯怯的恐慌。
  心疼的放柔了语气,童启小声问道。
  “天阙,怎么回来了,不来见我呢?”
  “师父。”
  略带着点哭腔的声音,只两个字,便让他彻底软了整个心房。
  “傻丫头。”
  他无奈的伸出手,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这小小的身躯抱入了怀中,轻声安抚着。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千万不要拿其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只需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童启的关门弟子,华夏书院最特殊的小师妹,这便够了。”
  此句一出,赵天阙这些天以来所有紧绷着的心弦顿时坍塌。
  她整个埋在了童启的怀中,抓紧了对方的衣衫,哇哇大哭起来。
  活像是一个差点被父母所抛弃的小孩般,哭的肝肠寸断。
  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有多么的恐惧。
  连守在这里,等候童启清醒都做不到,急匆匆的便跑到了战场上去。
  她在逃避,逃避对方那失望或者厌恶的表情。
  什么公主,什么皇亲贵胄,她才不要!
  她不想离开华夏书院,更不愿被送回所谓的皇宫。
  从出生开始,她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童启,叫的第一个称呼,便是师父。
  于心底来说,她早就把童启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
  这个时候,你说她亲生父亲还活着?
  凭什么,凭什么对方压根没有教养过她一日,她就得叫对方父亲?
  凭什么那人屠戮了黄龙府那么多的百姓,令无数人怨声载道,却还能算是一个皇子?
  什么四皇子,她压根不愿承认。
  当黄龙府那被活埋的万人坑被挖出的时候,现场不知多少百姓天塌地陷,痛苦不已。她茫然的看着,听着他们日夜不间断的谩骂与诅咒,不敢抬头。
  那样怯懦与残忍的人,竟会是自己的父亲吗?
  她不想要。
  她多怕师父也因那人而厌恶自己,再也不要自己了。
  可好在,师父没有变,师父对她说,那不是她的错误。
  明明是小小的幼童,肩膀上却承担了太多远超于这个年龄以外的东西,哭起来,更是绵绵不绝,像是要把这些天所有的泪水一股劲儿淌出来一般。
  好在周围人耐心的哄着,劝了几劝,这才勉强哄住了。
  不过至此,赵天阙的性格也浑然大改,变得沉稳了许多。
  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无法无天,不顾后果的胡闹了,做什么事情,也懂得与人商议,乖巧听话。
  反倒是书院里的师兄师姐们十分不适应,心疼不已。
  连带着私下里对四皇子的抱怨也更多了一些。若不是他,天阙也不必早早长大懂事,反倒失去了本应有的一段美好的童年。
  诸事皆毕。
  直到最后,童启也没来得及再见到岳灼华和柏大将军。
  前线粮草告急,他们不愿耗在这里,平添麻烦,更何况潘阆、柏老等人的书信一封又一封,催促不已,几人商议后,便决定带队先
  回伊川。
  那里气候温和,又有暖气,对于山长的腿,自然更方便治疗复建一些。
  至于将军们,反正明年恩科会试,京都还有再见的机会。
  于是,几人采购一番,将所有行李装了满满三大车,这才带着人慢悠悠,往家乡而回。
  第119章 后续计划
  知晓童启要离开的人并不多。
  前线忙乱,他打算低调来,低调去,因此特意没通知任何人。
  可即便如此,不少蓟州府的乡老们,仍旧通过童继本等人大量采买当地特产的行为,隐隐猜到了几分。
  晨风瑟瑟,正是出行的好时间。
  童启启程当日,底下的亲卫们刚刚睡眼朦胧打开门,只一眼,便被整个震撼在了原地。
  “山长!山长……您快来看啊!”
  低声的惊呼之下,童启裹着厚重的狐裘,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真正体会到万人空巷的实际含义。
  只见到大约半个州府的百姓们都来了。
  城墙内外,除了主干道上,几乎比肩继踵挤满了人。
  当上万张质朴的脸庞,穿着各异,用依依不舍的表情同时对望一个人时,那股头皮发麻之感,就连围观的龙胜书院的学子们、军营里留下的士兵们,刚刚来报道的基层官员、汪启元、三皇子等人,都忍不住被这份民心所震撼。
  也就此时不是柳树生长的季节,不然光是送行,只怕一人薅一个枝条,都得给全部薅秃了。
  “你们怎么……”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童启被人搀扶着踉跄走下,对着众人,长长久久的鞠了一个躬。
  一切感激,尽在这不言之中。
  蓟州府,乃是他仅次于河南府之外待得最久的城市,与河南府的青涩、中庸不同,这里冬日要更冷一些,许是如此,当地的百姓们也更加热情。
  每每见到他或者身边的亲卫上街,光是打招呼便能喊上一路。
  买菜或者买其他物品时,更是抢着付账,亦或强制免单。
  光从声望值地图上来看,也能窥的一斑。
  伊川县,他呆了三四年,才变成了通红之色,可这里与涿州、瀛洲、黄龙府三地,只半年,声望值便已经远胜其他州城,红的近乎发紫。
  这代表了,几乎每一位百姓,哪怕三岁幼童,都知道他以及华夏书院的名字,且彻底融入了心底里。
  视线一一划过每一位熟悉的脸庞,童启被缓缓推上了马车。
  众人目送着,不知谁先喊了句。
  “愿君事事安康,有机会,常回来看看!”
  其他人便跟随着,朗声大喊起来,眼眶中含泪道。
  “愿君事事安康,有机会,常回来看看!”
  近几十万人的声音,声震万里,惊动了附近几乎所有的鸟兽。
  哪怕最后面站着的百姓们压根见不到童启的影子,可依旧没有离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送着他远行。
  童启的意义对于这座城是不一样的。
  既不是官,也不是民,其形象更接近于父母家长,亦或者空降的神。
  对方迎着刀枪,从炮火天罚中走来,见到他们衣衫褴褛,身无避雨之地,便手把手带着重建家园,抵御敌军,眼看着一点点谷稻丰收,名声安定了,再甩一甩衣袖,不带一片云彩,离开此地。
  生的希望、站着的尊严,读书的意义,无一不让他们三观重塑。
  对官员们应做到的认知,也变得广博与深刻。
  一连数十里,直到跨了另一个城池,跟随送行着的百姓们,才渐渐少了起来。
  马车内,头一次经历如此大的事情。
  众人皆隐秘沉默的兴奋着,既期待回去之后师兄弟们的艳羡,又有着满满当当人生意义价值被满足的成就感。
  童启同样难以心静,他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脑子里却不断闪回着这半年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深呼吸几口气,勉强调整着自己的心态,他重新从手握三军的边疆大臣身份,转换为华夏书院的山长,恶补起这些日子缺少的功课与事务来。
  一边补,还一边随机拉扯一位车上的学生,作为考察。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
  折继世顿了一下,忙慌张回答,“九族既睦,平章百姓……”
  他接着往后背了数十句,童启这才点点头,看向下一个。
  “郑伯克段于鄢。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
  戚风言不假思索往后背道,“称郑伯,讥失教也……”
  两人答完,童启又抽查了李元昊与赵天阙的《论语》以及《诗经》选段。
  就这么毫无规律的接连考下去,一日下来,几个学生顿时再无浮躁之气,只剩下忙不迭快速回答山长问题的本能,倒把丢失了许久的文章背诵,一同拾了起来,想起了书院里即将到达的期末考试之期。
  “那个……山长,我们这次回去,不会还要参加今年的期末考试吧?”
  “为什么不?”童启疑惑的问道。
  李元昊顿时睁大了眼,一脸控诉。
  “可我们都快大半年没复习了啊!”
  “我难道没有每周给你们讲课,布置作业?只要那些你都认真做了,期末考试,根本不在话下。”
  李元昊顿时一脸苦涩,正是因为他没做,所以才有此问啊!
  啊啊啊啊期末考试!天杀的期末考试!
  如今的华夏书院,期末成绩张榜不说,还会发送到每位家长的手中要求签字,若真拿下个倒数第一,那即便今年他上了战场,立了功,也照样丢人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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