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冷静的双眸注视着场下所有的观众们,深呼吸了一口气,正式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我认为,女子不可入朝为官。”
她认真讲道。
“《礼记》有云,男主外,女主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其儒家基本伦理、社会秩序矣。女子应以温良恭俭让为本,而非追求权力与地位。若女子入朝为官,那必然会导致家庭失序,子女无人教养,最终影响社会稳定。且女子天性阴柔,缺乏处理朝中大事的能力与经验,恐难以胜任寻常事务,历史上女子参政乱政的例子太多,吕后专权导致汉朝内乱,武则
天称帝,引发朝野动荡,这皆是血淋淋的证明……”
“况且当今实行厚嫁,皆言女子贵重,可实际上却恰恰是在物化女子,女子无权的象征。若真的女子贵重,便不必搭上那么多银两去嫁人,逼迫的不少难以付出嫁妆的寻常人家不得不选择溺亡,或抛弃女婴,去适应这种风气。世家女子袭爵,也是极其少见的事情,即便拿到爵位,可却依旧要依附父族或丈夫的家庭来生存,这样的女性地位,连自己都难以支撑,即便真的走上官场,又有谁会信服呢?”
……
每一句话,几乎都带着血腥,像是踩在了刀尖上,横冲着自己的心口划来。
这便是她为什么不能恢复女性性别的真正原因。
王世贞一字一句的说着,近乎凌虐。
可下方的观众们却听的毫不在意,仿佛老调重弹一般。倒是有极个别的男性有些不适应王世贞尖锐的举例,对北方溺亡女婴其真正原因到底是否是因为厚嫁之风而感到存疑。
但大差不差的,还是认可王世贞所说的并无错误。
在十五分钟的发言结束后,场面上换成了正方的冯晏春。
他聪慧的没有立即发表自己的观点,而是就着王世贞方才的说法,进一步反驳道。
“正如同方才反方所说,厚嫁之风,不代表女子高贵,相反,反而证明了女子的身份低微。可其地位低微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不正是朝廷内没有女性吗?若是女子也可以入朝为官,不说拉平男女之间的地位阶级,但好歹也会因为有女性掌权者,而拥有一部分女性独特的思考角度,不是吗?”
“提起历史上那些女性掌权者,也不皆是坏事吧?起码吕后在时,四海升平,于百姓而言,海晏河清;武皇在世时,更是女性地位最高的时候,那个时候女子不仅穿衣自由,可以上街,可以独自逛夜市,不遵守宵禁,还可以活跃在诗坛、文学等各个领域!且成就不亚于男子!甚至公主还可以自选驸马,支持和离再嫁……为什么如今的女性地位不及从前,其根本不就在于朝中无人吗?”
温柔刀,刀刀致命。
但足够敢讲。
因着今上不喜武皇,所以大部分文人提起武则天都是直接避让,或者以名字称呼,很少有尊其为皇帝的。
可冯晏春一上来便直接以皇帝称之,承认其合法性,这已经算是男人堆里非常不要“仕途”的一位了。
不少观众们闻言微微坐直了一些身体,本以为枯燥的一场辩论赛,竟然渐渐起了硝烟,其程度毫不逊色于昨日所争论的,倒是吸引了他们的不少兴趣。
“况且,即便女子袭爵,要依附一定的丈夫或者父亲的力量,可只要有那个爵位,便能够保证一定的自给自足,在族内地位也不会太低,这已经远胜于毫无资产撑腰的女性了!那些溺亡女婴的家庭,不正是因为投资女性没有出路,见不到回报,所以才选择抛弃吗?可若女性也可以当官,那就如同男子一样有了除嫁人之外的第二种出路,只要能看到一丝希望,生男生女都一样,那百姓们还会避女婴而不及吗?”
冯宴春越讲越激动。
他出身普通寒门,家里不算特别有钱,但也不算特别差,上头三个姐姐,皆早就嫁了出去。
大姐嫁给了屠夫,深受家暴之苦,苦不堪言,若不是他早早的发现,只怕就被活生生打死了。二姐嫁给了读书人,可对方考中举人后,便直接嫌弃她无法助力官途,索性休妻再娶。三姐倒是刚新婚,嫁给的也是隔壁青梅竹马的邻居,可对方婚前那般指天赌地说只喜欢三姐一个,还不是在三姐刚怀孕,便立马纳了小妾?
他也是男人,深谙男人的劣根性,犹记得小时候读书,他费尽心血却记不下一整篇文章,三位姐姐没有刻意去学,却个个比他记得还要快,还要牢。
就因为是女孩子,家里人掏不起学费,觉得学了也无用,便将她们匆匆嫁了出去,可得到的下场呢,却一个比一个惨,若是她们也可以像自己一样科举当官的话,那想必怎么也会比他如今的成就要高吧?
就自己这水平,都能拿下秀才,更遑论聪明的姐姐们呢?
这是他一直感到遗憾,又内疚于姐姐们的症结之处。
而之所以执着于华夏书院,也并非华夏书院有多么高的社会地位,而是其隔壁的医科学院并不轻易招生,他想要提前了解一下,为自己的二姐、大姐图谋更多的可能。
因此这场辩论赛,他句句出自真心,说出的话自然也比其他人要更加有力一些。
“自古以来,女子被载入史书的不比男子要少,可正因为男子掌握了话语权,编撰历史,书写历史,因此偏向的自然以男性自己的群体为主。为了控制女性,我听闻有一些老式的世家贵族,甚至让女子们常年住在阁楼上,永远不许下来,美其名曰文静!还在女性年幼时便将小脚裹住,令她们残疾,不便走动,说是可以令足弓更加美丽,便于欣赏……这简直丧尽天良!与禽兽何异?”
底下不少世家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眼神闪躲。
“而若女子也可以当官,便能够主动去争取自己的利益,否定这种事的存在!我认为,男女皆是人,许多需求都是一致的,不存在什么必须由女性去教养后代,只要追求权力,便是错误的说法。论体力,女性也有很多种田好手,劳役时,男子受伤,她们经常代替家里的汉子前去服役,就连河南府的琉璃坊,也有不少女工存在;论聪明才华与管理能力,历史上也有不少不输于男性的,起码,吕后肯定比刘盈要适合执掌朝政,武皇定然比李隆基要更适合管理天下,这是公认的事情!女性情绪稳定,很少因为被激怒而做出冲动的事情,更不会因为个人仇恨,牺牲国家的利益。”
“别提什么牝鸡司晨,阴阳之论,男子本就是女子所生,没有女子,哪里来的男子的存在,又何谓牝鸡司晨之举呢?”
冯宴春步步紧逼,话音一落,观众席上已经有不少妇人带着头鼓起掌来,引得旁边许多男子尴尬避让。
童启欣赏的看着冯宴春,只觉得淘到宝了。
他是源于天生就生长在男女平等的时代里,所以思想适应,可冯宴春却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竟然会有如此超前的思维与想法,说实话,他很震惊。
每个人都习惯于在自己所处的位置与环境中思考问题,不自觉也会因为自己的利益而优先考虑。
这乃是人的本能。
在大奉朝呆了几年,这种男子为上的氛围,偶尔就连童启都会不自觉沉迷进去,不经意间,便带了一种男本位的思考方式来。
若不是还有着一层老师的身份,只怕他也早就投降于这种处处皆为了男子的氛围中了。
可冯宴春却能跳脱出来去思考,实在是难能可贵。
王世昌被说的节节败退,也许正是因为她内心所思所想和冯宴春一致,所以此辩论自己便先不认可了,想要说出来,超常发挥,那更是艰难。
但她也没有任何后退的意思。
只是不断的想起那些人曾经说过的话,原样的抛了出来。
“你说女子去当官,可若女子都去当官了,谁来生孩子?谁来照顾孩子?这天下的生育率变低了怎么办?难道不算是一种自私吗?”
“这算什么自私?难道牺牲是大无畏,就必须每个人都上战场等待着抹脖子吗?无意义的牺牲不算是勇敢,而为了自己,为了其他人,选择更好更匹配的生活,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怎么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勇气呢?况且女子又不是生来就适合当母亲,有愿意生育的,也有不愿意生育的。照顾孩子,男性也可以分担,那么多仆人下人也可以帮忙,真正的生育率提高,靠的是女性地位的整体提高,而不是一味的打压,将她们困在后宅里去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
“但圣贤书有云,男女八岁不同席,就连童山长都将医科分为了男女。那堵墙,便是证明。若女子当官,岂不是与男子混为一谈,身处同一个朝堂之上?又如何去区分?假使发生了丑事,又该如何解答呢”
“王兄又陷入执迷了,为什么圣贤书云男女八岁不同席,那是为了防止女性受到侵害,可朝堂上是什么地方?那是整个国家办事的场所,再没有比那更严肃的地方了,怎么可能会发生丑事,你让公卿们的面子又要往哪里放呢?况且,为什么要把女性先天放入弱势的视角?古代妇好将军可是能够勇冠三军,带领整个国家作战的,也从没有人会谈论她的私事啊,这种论断,本身就是一种不尊重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