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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85节

  看到了媒人,也看到了带来的足金大雁,那不论如意如何用美食投喂、好言好语解释劝慰都不为所动的姚启钊的脸色,这时才算真正松动了。
  如意虽说得有点道理,但……这才是正理儿嘛!
  如今庚帖已换,拿去合八字、择吉日了,两人之事总算向前迈了一大步。本以为即将定亲,先生会松口,但他仍然盯得紧,两人即便是为了编纂书册之事正经交谈,先生也会牵着狗,极为“不经意”地在窗外路过。
  有时还会打个呼哨,派铁包金嗅着味道过来查岗。
  这几日,林闻安照常往来,心头那根弦却也绷着。偶有无人处,如意眨眨眼,想悄悄拉他的手,他便下意识有些躲闪。
  没成想,这点躲闪,全被如意记在了账上。
  今日才有这番“发作”。
  为此林闻安也十分苦恼,一面是先生仍虎视眈眈,他不能违背答应了先生的话,一面又是如意的话,他似乎哪边都不能不听……可听他爹说,最宜过定的吉日约莫得定在六月里,算起来,还得等上六十多日。
  这日子……可要怎么挨到夏天呢?
  林闻安坐在那儿,眉头微蹙,苦苦思索了半晌,窗外忽地传来人声,是姚如意与周榉木师徒几个谈话的声音,便起身走到铺子的窗边去看她。
  她站在知行斋门口,手里卷着一大摞图纸,仰着脸跟周榉木比划。她个子不高,劲头却足,一会儿踮起脚,两只手大大地画了个圆;一会儿又小跑几步,指着那老屋檐角,说着什么。
  日头斜照,映得她鬓角几缕碎发亮,连眉目也被春日照亮似的,神采奕奕。周榉木入神地听着她的话,一路点着头,师徒几个跟着她,抬脚迈步,便都进了知行斋的门里。
  巷里霎时空了。
  王雍正巧微服过来,堂堂府尹大人,身边一个人没带,穿了件朴素的粗布袍子,背着手便悠悠进了姚记杂货铺,便见好友倚在窗边,对着空巷看得静静出神,他便走到他身侧,也探头顺着他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一脸疑惑问道:“这巷子,有什么好看的?”
  林闻安这才发觉身边多了个人,歪头又看了看已无人影的巷子,才挑了挑眉微笑着回应道:“好看啊,怎么不好看?”
  王雍撇了撇嘴。
  “你来做什么?”林闻安收回了目光。
  王雍朝巷子外努努嘴,压低了声:“御驾在外头呢。官家同鲁王殿下要微服去玉津园春猎,约你一块儿去呢。”
  林闻安略一沉吟。玉津园不远,在南薰门外,倒不算麻烦。若要去陈留那样的远郊山林,他便懒得动了。只多问一句:“可叫人戒严了?”
  王雍摇头笑道:“自然没有,官家的脾性你还不清楚?他若是要驱逐百姓,仅供他一人享乐,何必微服出来?”
  林闻安也想到了,点点头,那还是随着去吧。
  玉津园在城南南薰门外,原是后周旧苑,太祖朝时扩建,之后便成了皇帝游幸、宴射和观稼之所。园内设有兽圈和禽笼,豢养着来自天竺的狻猊、交趾的驯象等珍禽异兽。
  但玉津园也并非什么神秘的皇家园林,自打官家登基后,他便下旨,每年上巳节、寒食、清明、浴佛节等大小节日,皇家的玉津园、琼林苑、宜春苑都会对平民开放,供游人踏春游玩。
  更别提原是皇家池沼的金明池,除了每年演武时那几个月要训练水军时,平日里也都供给百姓们春夏戏水、赛龙舟,秋冬嬉冰演关扑了。
  官家与先帝不同之处也在此,他身为太子时曾多次溜出宫禁见过民间疾苦与平民的日子,对于官吏与士族,他心里更为怜悯市井百姓。
  宫变时,东宫属臣惨遭晋王叛党屠戮,汴京城中的百姓却有不少暗中为囚禁中的官家传递消息的,甚至还有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偷偷开了地窖,收容接济太子党官吏。
  登基后,官家没忘了拥戴他的臣民,将自己的所有园林皇苑尽数开放,还允许百姓在御街、宫门附近摆摊儿做生意,从不许禁军驱逐。即便有百姓把鸡鸭猪羊扔进宫墙,想骗他的钱财,他也忍了。
  只是这么一来,他的安危便很叫人悬心,曾也有辽金间人趁机作乱的事情发生,有一回更是惊险,那刺客都混入禁中了,幸好官家虽胖,却自幼习太祖长拳,是个身段极灵活的胖子,矫健躲过突如其来地第一招后,那刺客很快便被禁军拿下了。
  一听他又是微服溜出宫,林闻安便开始担心这个了,细细问明官家带了几人,见预备的人手还算充足,才点点头,回屋换了身便于骑马的窄袖胡服。临走前,与留在家里看屋子的、月月带来的小丫头也嘱咐了一声。问了问月月和他爹又去哪儿忙了,得知去几个寺庙约高僧算日子了,才点点头,随王雍一同出去。
  刚出门,却又想起如意,怕她挂心,便叫住正兴冲冲跑来玩的小石头,指了指知行斋,叫他去传话:“去跟你如意阿姊说一声,我这两日奉诏随侍,暂时不回来了。”
  小石头瞥了眼王雍,极有眼力见,什么也没问,乖乖应了。
  终于要走了。
  王雍见他来来回回磨叽得不行,都忍不住摇头:“林明止,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一句话也要交代半天。”
  今日日头大,林闻安正慢条斯理地戴叆叇,隔着镜片,凉凉瞥他一眼:“我要定亲了。”
  王雍莫名其妙,谁问你这个了?
  林闻安系好垂落在耳后的银链子,理了理袖口,淡淡道:“你这等出个远门,妻子都懒得关怀你的人,是不会懂的。”
  王雍大为破防,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气得声音都拔高了:“谁说我家琇姐不关怀我??再说了,”他指着巷口,“这叫出远门吗?我们是去一趟外城,去的是南熏门!不是去岭南的南剑州,这也能叫出远门吗??”
  林闻安不答,只斜睨了他一眼,一副理所当然“出了家门便是远门”的模样,便施施然往前走了。
  王雍立在原地磨了会儿牙,瞪着他的背影,不服输地叫住了一个蹲在巷子口晒太阳等活儿的闲汉,给了他二十文钱,咬着后牙槽嘱咐道:
  “你!你这就去惠民巷王家传个话,告诉我家里的夫人,我这两日也奉诏随侍,不回家了!叫她万不必担忧!”
  闲汉喏喏应声。
  王雍这才气哼哼地甩开步子,去追腿长迈出几步便走得老远的林闻安。
  可恶,这厮竟还不等他!
  *
  知行斋里,姚如意刚听完小石头的话,正要多问几句,外头便有人喊了:“回来了!桂州回来的船到码头了!”
  姚如意和小石头身子都是一震,拔脚就往外跑。
  巷子里各家也都纷纷开了门窗,一个个涌了出来。一见来报信的是薛阿婆留在码头上的人,立刻便信了,也顾不上其他事儿了,俞婶子领头说要与薛阿婆一块儿去码头接尤嫂子夫妻两个,其他街坊哪有不去的?
  于是人人结伴,纷纷赶车套马,拥住得了消息便已开始哭的薛阿婆和茉莉,一行人急火火往水门码头奔去。
  往年四月,汴河水必然涨得很高了,今年却枯了大半,漕船排队过水门又被黄泥淤塞,水门边的杂役不断挖泥清淤,船行得极慢,才得以一寸寸往里挪。
  挤挤挨挨的船顶上,各色旗幡蔫蔫地垂着。码头上人越聚越多,声浪嘈杂,即便是和旁边的人说话也几乎得用吼的。
  人流几乎眨眼间便汇聚过来了,等姚如意一行人的车马赶到码头,放眼望去便全是彩幡、红绸与攒动的人头,把平日里灰扑扑总堆满各色货箱的码头挤成了庙市一般。
  连小摊小贩也闻讯而来了,河风里竟然还飘起了炸果子的油香、蒸饼的热气,还有新折的柳枝柚叶的鲜涩味儿。
  “看啊,放锚搭舢板了!”
  不知谁激动地喊了声,岸上的人潮登时往前涌,匆匆赶过来的厢军和漕丁都拦不住人了,头一艘船刚有立在船头,便有人扯着嗓子喊名字了,很快此起彼伏都是嚷叫的。
  茉莉个小,薛阿婆老迈,孟员外便把她架在自己肩头。小姑娘两只小手紧紧攥着孟员外的发髻,小身子绷得笔直,大眼睛一眨不眨,在那一艘艘大船间急切地搜寻,小脸上又是期盼又是焦灼,不知爹娘究竟在哪条船上。
  说起来,她快要半年没见过爹娘了。
  桂州路远,爹娘的音信便也断断续续,爹娘这半年拢共只写了两封信回来,一个是到桂州时报平安的信,还有一封便是回来路上的信。
  自打出生后,她还没跟爹娘分开这么久。平日里玩着闹着会忘了这事儿,但夜深人静,依偎着阿婆睡觉时,她便会忍不住想念娘的味道,也会忍不住问:“阿婆,爹娘会不会死啊?”
  自然会被薛阿婆骂:“呸呸呸,别胡说。”
  茉莉便不敢问了,但却曾无数次梦见爹娘被青面獠牙的疫鬼用刀枪剑戟押着,说不回来了,以后让她要听阿婆的话,不能淘气。
  她又时常抽泣着哭醒了,怕吵醒阿婆,只能将脸埋进枕头里哭。
  此时,不少人已经开始下船了,走下船的医官与民间郎中个个都显得格外疲累和狼狈,不知是怎么的,岸上鼎沸的人声,眼见着这些身影,竟渐渐低了下去,只偶尔听得一两声压抑的啜泣。
  去时何等意气风发的医官医娘、年轻学生们,如今大都瘦脱了形。好些人头发花白稀疏,胡乱挽个髻;即便是年轻人,后颈也刺眼地露着一片白发。还有几个人胡子拉碴,粗布衣裳皱得像腌菜,一条腿竟无力地拖在地上,全靠同伴搀着才能行走。
  茉莉一个接一个,看了又看,只看见一张张风尘仆仆、黝黑干瘦的脸,都像,又都不像。前头好几艘船的人都下空了,还是没见着爹娘。
  她有点想哭了,孟员外似乎感受到她愈发紧绷的身子,轻轻安慰道:“只怕在后头呢,莫急莫急。”
  姚如意也踮着脚心急得很,终于等到第六艘船了,她好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但又好似不太像,想嚷出来时便又咽了回去,她眯着眼使劲瞅,又拽拽旁边的俞婶子:“婶子,你看……那像是尤家嫂子么?”
  “哪儿……哪……”俞婶子也拿眼搜寻着,看到如意用手远远指着的,那一对正相互搀扶走下舢板的年轻夫妇,顿时一愣。
  又瘦又黑的夫妻两个,都是面皮焦黄、眼窝深陷,尤嫂子几缕白发从包头的蓝布巾里钻出来。她手里紧紧攥包袱和医箱,腰背倒还直着。尤医官比她更瘦,半旧的直裰像挂在根竹竿上似的,胡子不得空修剪,乱七八糟地夹着好些白须,脸上刻满了疲惫的皱纹。只有那双眼睛,在深深的眼窝里,依旧还有着医者的沉静明亮。
  “是!是他们!”
  俞婶子确信了,几乎跳起来,挥手高喊,“青琅!青琅!尤医正!这儿!我们在这儿呢!”
  茉莉立刻闻声转过脸去,在人群中遥遥看清父母的那一刻,小小年纪的孩子根本没法再忍受,向着他们的方向张开手臂,撕心裂肺大哭起来。
  孟员外见了,趁着厢军不注意,驮着茉莉便冲进了人群里。
  尤嫂子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与尤医官茫然地在来来往往、拥挤不堪的人群里站住了,也正四下张望。
  孟员外已经大喊着,左突右挤地直冲了过去。
  待看清扑到眼前的人影,尤嫂子干裂起皮的嘴唇不由哆嗦了起来,也赶忙张开瘦了不少的双臂,一把将冲着她就要从孟员外肩头直扑下来的女儿死死搂进怀里。
  熟悉的怀抱令茉莉已经哭得更为厉害,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在她心中积攒了半年的念想、担忧、惊怕,全都在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了出来。
  梦里都是骗人的,没死呢,都好好的呢。
  爹娘终于回来了。
  第69章 寻常事 从此,便不再去想了。
  尤嫂子等人回来是夹巷里一桩大喜事,合该庆贺庆贺,但两夫妻的形容委实太凄惨,接到人回去的路上,俞婶子摸了一把尤嫂子本来就细瘦的臂膀,摸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只觉着就摸到一层薄薄皮贴着骨头。
  不论是街坊们想摆酒洗尘,还是朝廷的宴饮恩赏,在见过回来的人后,都贴心地将这些暂且推后,先教众人好生将养。
  迎了尤嫂子夫妇俩回来,大伙儿拿艾草叶子把两人周身都打了一遍,又请道观的炎道士来绕着二人念了些听不懂的经文,烧了黄符,最后念叨着百病全消、平平安安之类的词儿,夫妻两个总算回了阔别了半年的家。
  尤嫂子牵着茉莉一进门,嘴边高兴的笑便僵了,眉头也锁紧了。
  院子里,花木无人修剪,长得龇牙咧嘴;墙角煤饼灰积了一堆,旁边水缸边的墙面上还长霉了,地砖缝里的青苔也未刮净。门廊、房梁、窗纸和窗框的缝隙里,全蒙着灰!灰!
  进屋一看,茉莉的衣裳也是,竟未曾按上衫下裙、四季分明、成套成套地叠成整齐豆腐块收进衣箱里,乱七八糟混杂不堪地塞在了里头。
  尤嫂子只是看了一眼都快晕过去了。
  灶房里就更不堪,锅底黢黑,灶台边满是油渍,锅碗瓢盆收进橱柜里怎么也没分门别类呢?第一层该放碟子勺子第二层要放碗第三层才放酱菜!油盐酱醋也要按瓶瓶罐罐的高矮胖瘦排好啊!抹布呢?天爷!她那分门别类、各有用处的十几条抹布呢?怎么就剩两条孤零零挂着了!
  即便做不到她这般细致,那洗碗的也得三条,擦灶台的两条,擦锅的一条,擦桌子的一条,还有擦酱油瓶子的一条啊?还有扫地的笤帚、墩布也是,扫了院子不能扫屋子的,怎么都混在一堆呢?
  尤嫂子只觉天旋地转,这半载的奔波劳顿、水土不服,竟都不及眼前这她眼里脏乱不堪的家中景象令她痛苦了。
  她瞪着眼,手微微发颤,屋里转了一圈,实在捱不住,立时便要动手归置。亏得薛阿婆深知她脾性,死命拦着,还厉声呵斥了几声,硬是把她推进里屋歇息,才算勉强摁住了。
  但尤嫂子也仅仅在屋里睡了一个时辰,两眼一睁,便扎紧发髻,挽起袖口,风风火火操持起来。谁劝都没用,家里没弄干净,她睡觉都不安生,方才做梦都在打扫房子!
  薛阿婆、茉莉、尤医正,通通被她赶出门。她也不是非要一个人干,实是亲娘也罢,相公也罢,在她瞧来,都不如她打扫得干净,留在屋里反倒添乱。他们动过手的地界,她回头还得找补,重来一遍,更费工夫。
  听见尤家乒里乓啷、灰尘漫天的大扫除声音,姚如意默默给那被扫地出门的祖孙三人各盛了一碗杂蔬煮,唤他们进自家杂货铺里吃。
  薛阿婆瞅瞅女婿,又看看一脸呆滞的茉莉,无奈地摇摇头。
  三人默默吃着杂蔬煮,听着家里的声响愈发大了,伸出头看去,尤嫂子竟然将家里的桌椅板凳通通都移到家门口来了,看来不把家里重新抹得一尘不染,她是睡不着觉的。
  薛阿婆见状,肩膀一抖,立时对尤医正道:“我明儿就家去。”
  尤医正忙搁下碗,咽下嘴里的吃食,诚心地挽留:“娘何必如此匆忙?我与青琅才归家一日,娘多住几日,一家子也好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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