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53节
她声音颤抖,问道:“这宅子租…租银几何?”租不起可就完了!她哪有这么多银钱租一整个宅子?
林闻安反倒奇怪她的反应,侧了侧头道:“无需租银,是官家赐下的。”
姚如意张了张嘴,梨都掉了,继而“刷”就站起来了。
天上真掉馅饼了!
她的自习室,可有大地方了!
第46章 知行斋 自习室装修开张啦
夹巷里的屋子极有限,拢共大大小小近二十户,且是汴京城中有名的“老破小”,但偏偏这儿地段极好,不仅紧靠国子监,转出去几步便到兴国寺、尚书台,再往前走便是御街、东华门。
不仅家中孩子就学极其便利,家中郎君若是仕宦官吏,上朝听政、衙门当值再不必匆匆忙忙,此处几乎能挑战全汴京城最短通勤距离,天大亮再起床,愉快地洗洗脸和胡子,夹个羊肉胡饼,慢腾腾边走边吃,腿着便能去了。
是以,此处的屋子,一旦有户主愿脱手,即便要价极高,也能今日挂牌明日卖出,吃香得紧。
这么想想,姚爷爷当年倒是极有眼光了,虽说至今还欠着一屁股债,可架不住买得早。前些日子姚如意再去房务店打听赁房时,房务店的中人便叫她趁早歇了吧,国子监左近的宅子那价码近年又往上窜了一截,便是巴掌大的院子都得要两三千贯,想赁也赁不着。
先前,姚如意即便自己险些被毒死都没敢想官家能这般大方,竟然将这样寸土寸金的宅子白送给她。
而且听林闻安的口气,那轻飘飘的,官家许他挑,他还挺不客气的,像在地里挑萝卜似的,还专拣水灵肥嫩个大的掐!
姚如意被天上掉下来的宅子砸得恍惚,手里捧着那串黄铜钥匙都觉着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云朵上,很不真实。
她上辈子刮刮乐都只中过一回二十块钱啊。
如今起码得有两千贯砸下来了。原来吃毒菌子时梦见天上下金雨,竟也是一种预兆不成?
初一是个大晴天,竟比年前还热了不少。
姚如意今儿梳的双环髻,鬓边各簪一支米珠流苏簪,尾端缀了两只绒球,外系着小斗篷,缎面上绣了憨态可掬的胖兔捣药的纹样,斗篷缘边镶了一圈蓬松柔软的兔毛,里头是桃粉色窄袖长褙子,腰上系着百褶夹棉襦裙。
跟在林闻安身后往那宅子走去时,她步履雀跃得头上的绒球都在晃,心里还怦怦跳呢!
不过,她已从起先的狂喜中过渡到了忧心臆想,虽还在开心,心里却又担忧官家会不会后悔,毕竟他在书里可是五两银饼做御膳与折价典卖赠田地的官家啊!他吃烤鸭都要用沈记贵宾卡打折呢!两千贯的宅子,他真舍得么?
穿过巷子时,姚如意紧赶两步拽住林闻安的袖子,那人转过半边身子,她便再扯了扯他袖子,示意他那颗长得太高的脑袋过来一下。
林闻安便微微弯了腰,低下头。
姚如意把人拉下来,便踮脚附耳道:“二叔,你是怎么和官家说的呀?他怎会突然这么大方,不太对劲呢。我方才细想,莫不是你许了他什么?回头不会冒出什么名目来,叫咱们把银钱补上吧??”
毕竟只给了钥匙,没给房契呢!姚如意竟警醒了起来。
林闻安盯着她发髻上簪的两只圆乎乎的兔毛绒球,毛尖染了绯色,正随着她说话而轻微晃动着,等她说完,他才慢慢收回了目光:“放心,官家虽生性较为节俭,但他金口玉言,不至于出尔反尔。如今各衙门正月十五前皆封印休沐,房契才暂无法转户,便先得了钥匙。”
姚如意放心了,一时又有些讪讪的,在心里对自己带着偏见如此揣测官家萌生了一些愧疚。
林闻安见她眉头松展,又变得笑眯眯了,便也一笑,没有对她多解释自己是如何说服官家的。
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将鱼袋与官印解下,往龙案上一搁,平静地对官家赵伯昀说,家中如今遭逢大难,他无心做官,要辞官回去照顾一家老弱。
赵伯昀自然听懂了。
那时宫宴刚散,他正好回偏殿更衣歇息,喝了些酒正有醉意,手里正把玩着桌案上的白鸭镇纸,听得林闻安这般说,还极其不雅地对他翻了翻眼睛:“少来这套!”但很快又心虚地软下声来,打着酒嗝道:“朕先前真是无心之失,也吓一跳,还叫嬢嬢喊去好生一顿训。想着伤的是你家中人,心里更是愧疚难当,早想着要对此有所弥补,你既提了正好,说吧,想要什么?对朕便不必生分,尽管说来。要不……给你几斤胡椒?”
林闻安便尽管说来了。
虽然如意说只要租一间房即可,但他深知赵伯昀性子,一旦这样开口了,他必要就坡下驴,说不准还真会腆着大脸收如意租银,不如直言,便道:“胡椒也可,不过家中逼仄,还请官家另外再赐一间房宅。”
赵伯昀手里的鸭子险些摔了,什么?这混账简直是想在他的铁屁股上拔毛!
他怒而扭头一看,见林闻安端坐在侧,那副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死样子,但官印却还搁在他御案上,大有“你不答应我就把官印撂在这里”的架势。
他磨了磨后槽牙,极心痛地答应了。
那两套宅子他本打算留着赏人的,抄来的屋子不用费他的银钱,赏那些有功之臣正好啊!赵伯昀还记挂着桂州的事呢,听闻疫病惨烈,这些郎中医官都忙得没日没夜。他已想好,到时从桂州驱疫有功返回的医官该重重恩赏……
但这毒菌子之事,终究也是他理亏,从他手里出去的东西出了事儿,叫他也觉着丢脸得很。
罢……罢了!
回头医官们的赏赐等他再抄几个贪官……啊不是,另寻几处好宅子吧。赵伯昀心中略盘算了算,他手里还捏着好些皇城司暗查出来却还没处置的贪官污吏,这些人目前还有些用处,养养肥,等桂州疫病了结,正好抄了庆功。
他瞪着一听他松口,便从善如流拱手谢恩的林闻安一眼,撇着嘴叫梁大珰去库房翻记档单子,取了钥匙来。又想了想,宅子都给了,还差几斤胡椒吗?
拿去拿去,都拿去!
至于如意交代的另一档子事,林闻安也没忘。此事倒不必惊动赵伯昀,待梁大珰捧着钥匙与胡椒匣子来复命时,他便与梁大珰略略提了几句。
梁大珰与林闻安也是老交情了,当年两人一同侍奉年轻时猴儿般上蹿下跳的赵伯昀,又在血雨腥风的宫变里捡回性命,这情分终究与其他朝臣不同。便笑道:“兴国寺的和尚向来精明,个个是雁过都要拔三根毛的主儿,从来只有他们占别人便宜的,没有他们能吃亏的。不过这是小事儿,待咱家遣个伶俐孩儿过去递句话便是。”
林闻安便躬身与梁大珰道了谢。
自然也被梁大珰侧身躲过了。
完成了如意的嘱托,宫宴也早已散了。赵伯昀却还准备邀些亲近的朝臣把酒言欢、登城楼赏烟火,林闻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却被他再三推辞。
气得赵伯昀跳脚骂他,吹胡子瞪眼:“宅子也赏了,胡椒也拿了,陪朕吃酒也不成?你又没成亲,你那破宅子除了你那比石头还硬的先生,到底有谁在呀!你!你今日若是走了,下回朕再不叫你喝酒了!”
这话就像小孩儿说你若是不和我玩,我以后也不跟你玩了似的,林闻安没理他,不触到赵伯昀的底线,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如今是个醉鬼。
他便只恭恭敬敬行罢大礼,敷衍地说了几句恭贺新春的话,揣上钥匙与那一包胡椒便走了。
寒风凛冽,他归心似箭。
小破宅子里到底有谁在?多了去了,有先生、有三寸钉、有丛辛、有大黄、有汪汪与狗兄弟、有平平妙妙听木,还有……
那晚,林闻安坐在马车里,嘴角屡屡带笑。
姚如意不知官家其实仍是个铁公鸡,并没有一丝丝改变。此刻她与林闻安立在姚家斜对角、刘家书舍隔壁的隔壁那间宅门前,正仰头望着斑驳的乌木门。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激动,将积了厚厚一层灰的门锁打开,门轴已然腐朽,艰难地推进去,入目先是一道小小的影壁,转过来,是四面围廊,厅堂在北,两侧两排房,中间一个正正方方的天井。
左右还有两个侧门,东边的门走进去还有两个很小的耳房,尽头还有一间荒废许久的茅厕,西边的小门走进去是灶间与库房。
虽只有一进,但这宅子却有八间可以住人的屋子,且布局勉强算个“四”字形,整体还是非常规整、方正的房型。
除了没有井这个缺憾,这院子足有姚家两倍大!
姚如意挨个屋子转悠,初时每看一处还会哇哇惊叹,后来便只晓得拼命咽口水。
她好像发……发了!
林闻安站在天井,含笑望着姚如意欢快地到处跑,她一会儿说影壁前要再盖个小屋子,再做个收票的闸门柜台;一会儿又说西边那两间屋子要打许多柜子、摆些桌子,供应热水,还要卖她的零嘴和速食汤饼;另一排要打通砸墙,做个大的自习室……
她沉浸其中,眼眸闪亮,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之后,林闻安还被姚如意拽着袖子,拖过去看她发现的好东西,原来东边侧门出去的那两间耳房里还堆放着不少已蒙尘多年的桌椅板凳、破烂柜子,垒得小山高。当年抄家的禁军看不上这些破烂旧物,翻箱倒柜后便倾倒在此。
倒便宜了她。
“二叔!这些拾掇拾掇立马就能用了!又省一大笔钱!”姚如意兴高采烈,扯着他的袖子便蹦起来了,“我发了啊!发了啊!”
簪上绒球打在她的脸颊上,兔毛领子蹭得小脸发红,她眉眼弯弯,仰脸对他笑时,几乎见牙不见眼。
他任她拽着袖子,受她感染,想起赵伯昀的话,也不禁笑起来。
那小破宅子到底有谁在啊?
远在天边,近在……
*
姚如意实在等不及过了元宵再开工,初二她也没娘家能回,闲着也是闲着,一整天都蹲在荒院里敲敲打打,把耳房里的旧家具全拖到天井来收拾。
损坏得严重的,便干脆拆成一块块木板,看着只是卯榫松了或是缺了边角的,便拿木锤敲敲打打,木楔子加固,冲洗干净接着用。
她干得不亦乐乎,丝毫不嫌累。
林闻安常过来帮她,但又会被她赶回去。
没法子,好些学子跟姚如意抱怨过,三寸钉烤的炙肉肠太难吃,不是糊的便是没熟,丛辛则常会算错账,作为家里唯二能将淀粉肠烤出脆皮开花的心算技术人员,姚如意只能将杂货铺托付给了正好也休沐不用坐班的二叔。
顺带,还请他帮姚爷爷整理那些书籍和诗文,如今有了这么好的场地,姚如意自然趁学生们开学前便把她的“知行斋”装修好开张。
但要做的工作还很多,打柜子、砸墙、粉刷、搬货。姚如意想好了,以后杂货铺便不再卖文具,专门在她的知行斋里卖!这间宅子西厢最边角的屋子,与姚家一样,有个开在巷里的窗口。到时,西厢第一间便改成售卖笔墨纸砚、书包袋子、线装本子、包挂钥匙扣、盲盒摆件之类的“文具精品店”。
这样即便是不想花钱进自习室的学生也可以通过窗口买,还能吸引不少想逛的学子买读书票进来逛。算是相辅相成。
东边厢房便砸墙打通,做成一个敞亮的大读书室,搁上一排排书架,再摆上几排两边带隔板防窥视的桌椅,大致做成如后世小图书馆的模样,大读书室能借书也能读书,但不许将藏书带走。其他屋子则隔成几间做单独的雅间。
不仅如此,姚如意还想着弄个“抄书抵扣”的活动。
雕版刊刻教辅材料虽是最便捷的法子,但问了孟员外,开模做板书的价格其实并不便宜。姚如意便想到,可以发动写字好的学生自发抄书,检查无错漏,便可获得些银钱和知行斋几日的免费读书卡。
而且,她已决定要做收费自习室的会员,办了会员的学子买学习用品、书籍、零食、泡面都可打折,没办会员自然也可以进来,只不过皆是原价。
日后纵有些舍不得花钱进自习室的学生央人代购,姚如意也不计较,反正肉烂在锅里,她多卖就挣钱了!
只是做会员要怎么防伪呢?这是她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的,既要压住工本又得防人作伪……即便是找寻周榉木雕木牌,怕也难。
还是林闻安见她在纸上涂涂画画,一脸烦恼,略一沉吟便道:“或许可效仿板书库里“碎角存根”的法子:他们会将雕版的一角预先用工具裂成特定形状,碎角则由雕版坊封存,之后只要提供板书与碎角拼接比对,就能确认是哪个雕版坊出来的。不过……”
他忽而停顿,没再说下去。最后,便只说他会寻一种稀少又价廉的墨,将她的读书室会员卡制好了再送回来,叫她不必忧心此事了。
稀缺又便宜的墨?
好生矛盾的词,姚如意挠挠头,有些想不出来。
林闻安却不再多言。
其实……是与军器监的猛火油废料相关。
军器监炼制猛火油时,会产出不少无毒的炭屑,被称为“废墨”,这种废墨色泽乌黑发亮,一旦渗入木材或是纸浆后水浸日晒都不褪色。
他到军器监后便留意到这物,已奏请官家收贮备用。从前这些废墨都被工匠随意丢弃倾倒,殊不知此物其实很有大用处,用于军中传递秘密信息,是军报绝佳的防伪法子。
猛火油墨还能用在特殊纸浆制作中,在木屑和纸浆中掺入碳屑,压制成型后,那些墨粒便会无规律地现于纸面,迎光可见闪烁亮点或丝状深色纹路,加入油墨比例不同,效果也截然不同。
这般做出来的东西批次不同皆有差异,且这原料外头寻不着,制成出来的东西与寻常墨汁差异甚大,是绝无法复刻的。
因事关军器监,林闻安便不好向姚如意说原委。他已决定禀报官家后,用自己的俸银买些回来试制,将猛火油墨混入纸浆,再加上碎角存根的法子,想来这“会员卡”便万无一失了。
这几年,如今外头的商行各个都学沈记做这样的“贵宾卡”,在汴京城中已成风气。各家有各家免于仿刻的法子,皆秘不示人。
林闻安还见过王雍的沈记酒家“贵宾卡”,其卡片做得极为精致,是用紫铜片锻打成的,还刻了沈记自创的字符,听闻沈记的会员分为三等,而王雍还挺得意与他抖了抖那紫铜锤纹贵宾卡,说这是累计吃了百贯才能得的“尊贵铂金贵宾”,可在各地沈记酒家分店使用,畅行无阻。
听闻官家的还是镀了金的“金龙卡”,天下独此一份。
所以此时如意要做,林闻安便并不觉着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