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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15节

  荷香发间还滴着水,但她只是随意擦擦,便坐下来算账了。她背了把大算盘来,架在桌上用双手打,边算边报账,十分利落,周榉木收着墨尺,眼却总望着专注认真的妻子,满眼亮晶晶都是对妻子的钦慕。
  “小娘子说了要实惠的,那咱们便用松杉木。”荷香抹了把额头滴下的水珠,“墙、窗口我们帮小娘子修整,只收些辛苦钱,小娘子给三百文就好。小娘子要的两套小桌小凳我们送了,不收钱!这般算下来,货架货柜窗框等合计九百八十文;层板五百七十五文;抽屉、铁钉、桐油、生漆等杂项加起来五百四十五文;至于工钱,娘子若不赶工期,我们夫妇俩便自个慢慢干,不请外人来,小娘子只管我两人三日工钱一千六百文,总共四贯整。不是我吹嘘,这价码整个汴梁城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第二家。”
  周榉木也转过眼来,他嘴笨,只会像个捧哏似的:“俺媳妇说得对”、“真是嘞”、“可不是嘛”,随即也期盼地望向姚如意。
  四贯。姚如意琢磨着。
  之前她和程娘子、俞婶子都问过木价,周榉木夫妇二人这价的确算实在了。抬眼又瞥见夫妇俩落汤鸡一般的模样,便没再多讲价,只交代工要好好做,这就咬牙应承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先把铺子整出来是正经。
  姚如意先付了两贯的定银,和周榉木夫妇签了契书,约好七日后动工,他们二人又冒雨赶骡车回去了。
  送走了人,姚如意回转过来,看见姚爷爷不时嘬口茶,又抬头呆愣愣地看雨,心挺愧疚的。她手头扣除日常花销和买蛋钱,便只剩下八百余钱,她方才是先挪用姚爷爷那些积蓄付的定银。
  姚如意踌躇地走过去,蹲在姚爷爷面前,惭愧坦白:“阿爷对不住,我这几日挣的银钱实在不够,只能先借您的钱了,过几日挣了钱便补上。”
  大雨滂沱,雨珠密密匝匝地砸在青石地砖上,风中满满都是阴雨天的青草腥味。姚启钊迟缓地转过头来,神色有些呆愣,但听完她的话后,却忽然抬起枯槁的手轻轻拍了拍她肩头:“无妨,你只管放手施为,阿爷的银钱随你取用,你也不必介怀。这段日子……阿爷看在眼里。你小小年纪要这般撑门户还要照料我这无用的老货……苦了你了,是阿爷对不住你才是。”
  姚如意怔住,抬起眼。
  姚爷爷正垂眸看她,这一刻,姚如意甚至觉得他是清醒的。但很快,他又渐渐茫然起来,喃喃道:“我饿了。”
  “该烧饭了。”
  姚如意笑了,拍拍膝盖站起来:“我去做。”
  刚要迈过灶房的门槛,她似有所感,又扭过头去看,姚爷爷正坐在那木质轮椅上,与身后的大雨一起,那样安静的、长久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见她回头,他没有躲闪,眼中充满着怀念、无措与往事,好像正透过她的身影,竭力挽留着脑海中日渐模糊的记忆。
  姚如意忍下心头的酸涩,扭头进了灶房。
  刚刚,姚爷爷对她说“是阿爷对不住你”,她又想起了外婆。想起外婆也总对她说,是阿婆对不住你,治不好你。
  爱你的人总是如此,哪怕竭尽全力给予了所有,却仍对你深觉亏欠。
  日子似水般流过。
  姚如意仍照旧每日晨起支摊儿攒钱、每日领着姚爷爷轮翅根、去理疗;还费了好几日把那两间杂物房彻底收干净。天气渐凉,她又与街坊们合买了两千斤煤渣,与俞婶子她们一块儿提前囤冬打煤饼。
  夹巷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打煤饼。
  书里虽是架空的,但时代背景的底色仍是繁盛强大的北宋初期,此时的采煤业很是兴旺,汴京城中便有专门的煤市,数十家大小煤铺子供应煤炭。
  煤饼掺了大量沙土制作,售价甚至能低于木炭。但此时的煤饼、煤渣都不能单块买的,一买便要成百上千个、或上千斤,不做零售。前些日子便是俞婶子主张,邀了如意家、程娘子家、银珠嫂子家、林司曹家、尤嫂子家一起“拼团”,姚如意分得了三百五十斤煤渣,堆得半个院子都黑乎乎的。
  之后俞婶子还张罗着,又寻了些熟人的门路,找捞河泥的水户白要了几百斤的泥——汴京是一座遭黄河泛滥沉积而成的城市,河里的黄泥沙土正适合做煤饼,不用另外去外头买。
  黄河泥沙俱下,水户每日都要疏通城中的河道,否则耽搁了漕船运粮,是要杀头的。这些水户每日都要拉一车车的河泥运到城外去堆,俞婶子一文钱没花,便拉来了几十车,六家人相互分了,一时煤和泥堆得满院子都是,没晒干前还臭臭的。
  此时打煤饼和后世也差不多,煤渣与泥七三分,若是不怕烧完便碎成渣渣,节省些甚至能六比四,再加点石灰稻壳,混合均匀,之后缓慢加水,用脚或手揉面一般反复搋捣,最后捏成饼球状。
  搅合煤泥也很有趣,跟揉面团似的。小时她跟着外婆和煤泥,脱了鞋便踩进去,弄得一身黑不溜秋,外婆夜里给她洗澡,摁在大红塑料桶里,骂骂咧咧刷了一个小时。
  夹巷里的婶娘嫂子们打便是实心煤。姚如意核算过,做一百个实心煤,要用一百一十二斤煤渣、四十八斤土。若是做现代蜂窝煤,八十四斤便能做百个,土只要二十六斤,算下来,单个煤饼仅需3.8文。
  她照着记忆中蜂窝煤的大小,搓好再用木棍戳出十二个通风孔,再一个个整齐摆在院子里,在通风处阴干3天,期间不能淋雨暴晒,暴晒会开裂。
  就做好了。
  这几日,姚如意卖完茶叶蛋、汤饼便在家埋头做煤饼,每日搓十几二十个左右,到后来连姚爷爷在边上都看会了,颤巍巍帮她和煤泥、抟煤饼。虽不解她为何要戳洞,但也眯着老花眼帮着戳。
  两人做便快多了。
  姚爷爷现今虽还是手抖,但这段日子锻炼与理疗恢复下来,腿脚稳当多了,只是走不快,但姚如意也有意叫姚爷爷多走动走动,也算康复练习。
  三百五十斤煤渣,她与姚爷爷只做出来百来个,还有一大半堆在柴棚没做。最早搓的那些已阴得干透,她没事儿便过去摸一把,干透了便使铲子挑进柴棚里堆放。如今棚里整齐码了七八十个黑亮亮的煤团,院中尚摆着二三十来个等着干。这些已够用一段时日,日后每日慢慢再做。
  俞婶子见她日日哼哧哼哧给煤饼戳洞,还笑话她:“你这小妮子抠门也抠到家了,回头夜半冻醒,你便晓得苦了。”
  姚如意实在说不清蜂窝煤通风孔的原理,倔强地分辨了几次这般能烧得更久更旺,其他嫂子婶娘具都不信这等偷工减料的煤饼还能有这等好处。
  她也只好作罢了。
  又隔几日,烤炉送来,周榉木夫妇也赶着骡车运来木料,姚家便在邻居们的好奇期待中,敲墙拓窗,乒铃乓啷地动工了。
  冬至将至,运河封冻前的最后一批纲粮船正满风满桨往汴京赶。岁暮天寒里,江面上还浮着薄雾。船头,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斜倚着斑驳船栏默默眺望着水面,旧衫灌满江风,又将他的身影拉扯出更为削瘦嶙峋的弧度。
  此时,国子监夹巷中,姚如意也打着哈欠起身洗漱,被一夜转冷的天儿冻得搓手跺脚,不由紧着身上小袄,抬头望了望。
  乌云满布,这天积阴了好几日,沉得好似要掉下来,指定快下大雪了。
  她忙换上件厚衣裳,匆匆乘车去朱雀门外订货,很快将辛苦大半月挣来的银钱全花个精光。
  但回家路上,哪怕寒风扑面,她也激动得脚下雀跃,脸都红扑扑的。
  她的小卖部,终于要开张了。
  第22章 三合一 开张 淀粉肠 丢爷了……
  天还乌沉沉的,几道萧疏的树影杂乱地横在结了薄霜的地砖上,巷子口厢军值房里挑着盏风灯,灯色昏朦朦的,正随着老厢军破锣似的鼾声在风里打晃。
  后日便是冬至,天光愈发亮得迟了。这时节连俞家的鹦鹉都冻得没早起骂人,四下里雾气都凝住了似的,显得沉寂。
  唯独巷口,裁缝铺对面,林司曹家的门轴忽而传来了转动的咯吱声,将这好似冻瓷实的清晨打破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裹了七八层袄子,毛帽子压住耳朵尖,圆滚滚坐在门槛背风处。打了几个哈欠,清了清嗓子,一如往常扯开嗓门:“噫吁嚱——”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什么岩……”墙外小孩儿的声音像漏了气儿似的,渐渐瘪下去了。
  巉(chán)岩。
  姚如意在被窝里咕哝着,眯缝着眼睁不开,她在温暖蓬松的被褥里滚了两滚,哈欠连天地想:这《蜀道难》再听上几遍,她都快先背下来了。
  挣扎了会儿,姚如意随手披了件外衫,便坐起来梳头。
  屋里暖得令人发懒。
  天冷了,家里的火墙烧起了火道——姚家是宋时民间十分常见的空心夹墙,夹墙里用筒瓦两两相扣,搭成烟道,烟道入口连着厨间的炉灶,夏日里拿砖堵上,冬日里把砖扒开,烧灶时热气便能顺着烟道往墙里钻,把屋子烘得暖乎乎的。
  姚如意每日睡前在灶房炉膛里添上三饼蜂窝煤,把锅拿开,用火钳夹着圆铁片封上口,她和姚爷爷就能暖乎乎地睡上一宿,有时还热得口干舌燥。屋子里的窗沿上得放条吸水的抹布,不然窗上凝结的水汽便会顺着窗框、窗格子往下滴。
  她将头发挽到头顶,梳了个同心髻,左边簪了支双股银簪,右边别了朵山茶绒花,还特意穿了条喜庆的绯红喜鹊纹夹棉襦裙。
  穿过来久了,她给自己梳头挽发髻的技艺都熟练了!
  今儿是她小卖部开张的日子,正巧在冬日前一日。这日子还是俞婶子替她找的三清宫的炎道士算的开业大吉日,可不能耽搁了,得早早起来预备着。
  穿衣时,她眼角余光还瞥见干净无霉斑的窗户,嘴角便满足地噙了笑。
  前两日夹巷几户人家凑钱请了裱糊匠,各家的窗都换上了冬日里才糊的三合皮油纸。姚如意还记得之前姚爷爷的嘱咐,想着林家人若真是冬至前后抵京,便多出了一份钱,将林家的窗子也糊了。
  若在暑天,多是自家动手凑合凑合。可冬日里雪多风大,讲究保暖,自家要是糊不好,可是要挨冻的,所以才专门请手艺好的匠人来。
  那日姚如意虽忙着摆货理账,仍偷闲看那山羊胡匠人是如何裱糊窗子的。从前她在书里看见纸窗之类的描述,总疑心如何禁得住风雨?何况,电视剧里那些在窗户外头偷听的人,手指头沾点口水就能把窗户纸戳破,多不安全啊。
  如今才晓得自己浅薄了。
  这糊窗户的讲究可不少呢:冬日里的窗户纸,得先用两层涂油浸蜡的桑皮纸打底,再往上刷三层加了树胶的纸浆,这样纸张更挺括,不易被风吹破,还能防虫;接着再糊两层加了明矾的碎毛碎布,用于保暖;最上层得用涂油浸蜡的桑皮纸,这样落雪就能化,还不透水。
  末了拿木条横竖框起压实,蘸浆糊一遍遍地溜缝刷,免得漏风。
  一个窗子,看着轻薄,里里外外竟裱糊了八九层。等干透了,用手一摸,绷得又紧又平整,手感跟后世的实心硬纸板似的,手指头硬戳是断然戳不破的。
  窗纸一换,有些松动的窗框也修了,每日起来,只觉连透进来的光都显得清透洁净,让姚如意望之也有种蒸蒸日上的欢喜。
  收拾妥当,姚如意没急着叫姚爷爷起来,轻手轻脚先去开杂物间的门——原先堆满杂物的屋子,如今已焕然一新了。
  一踏进去,满屋子都是松杉木头混着桐油的味儿,沿墙一溜杉木货架泛着刚漆好的油亮的光。拆了隔墙后,两间屋连作通透的铺面,货架间也留足了能转身的余地。
  穿过摆满货品的双面柜,临窗支着半人高的柜台。姚如意走进去,将新打的推拉窗扇支开,拔出木榫,一展一推,木板便顺着刷过油的凹槽往外滑,再把木楔子插回去,这个窗口货台便支棱好了。姚如意一一将那些招孩子喜欢的零嘴和小玩意儿摆上。
  这精巧的主意还是周榉木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有了这木板,她既不用多占铺子里的地儿,夜里还能轻轻松松把板子收回来,再把窗栓上。
  像这样姚如意没交代,周榉木将心比心替她盘算的细处还有不少:铺子不算宽敞,他便把所有货柜、层板都打磨出圆角,就算有冒冒失失的人,也不怕撞疼了;姚如意要放陶瓮的货柜,他还特意建议在摆陶瓮的地儿嵌上两块青石板,这样防烫又防水,底下的木材便不易坏了。
  姚如意起初怕加石板超了预算,他却说:“你要做,咱们就只收料子钱,工钱就不收了。”
  做下来着实实惠。
  连窗口留的高度、柜台后头椅子的尺寸,荷香都特意来量了姚如意的身高才做,这样她站着烤肠、坐着看店,都高矮合适,不让人憋屈。
  最后要收工前,周榉木还在每处木料接榫处用鱼鳔胶粘过一遍,靠墙货柜背后钉上了防倾倒的钉子,结实得怎么晃都纹丝不动。
  装柜子前前后后用了四日,后来又赶上连日雨天,等了几日才能刷漆,刷完漆得阴干再刷一遍,又得四五日,这么着便拖到秋天过去了,冬至眼瞅着就到了,才算完工。
  果然装修这事儿,总是越装花费越多。
  但虽多费了些银钱,姚如意却头回不为钱心疼。
  交工那日,她在铺子里仔细逛了一圈,每个货柜都跟她心里想的一个样,就像把外婆的小卖部重新搬到了这儿,令她心里熟悉又安定。
  想起刚开始动工时,她还紧张得不出摊,盯着这儿看那儿瞧,到了第二日,她便放心下来,照常去巷子里卖茶叶蛋、速食汤饼了。
  周榉木夫妇俩实诚得让姚如意都觉着,他们可能是头一回在汴京城里接着这种大活儿,所以不知怎么偷工减料,又想打个样出来,就卯着劲干。
  结账时,即便自己不宽裕,姚如意还是硬塞给荷香五百文的红封,这钱虽不多,却是认可他们手艺和为人的一份心意。
  周榉木一高兴,红着脸,把自己闲着没事雕的小物件装了一匣子白送给她,里头有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木雕俑、各种形状的杯垫碗垫,最好玩的是有好几套“猫狗叠罗汉木俑”,跟后世的套娃似的,大的装小的,好玩得紧。
  因是闲暇时随手雕的,刻痕有些随性,还带着股笨拙劲儿,姚如意拿在手里把玩,倒觉着很几分古朴可爱。这些木雕玩意儿也被她放在窗口摆着,衬着此时昏昏的天光,像是一排守门的小精怪。
  荷香来量尺寸时便知晓了如意要开杂货铺的心思,趁着交工,便毛遂自荐:“姚娘子铺子里若需竹木器皿,我家倒还攒着好些自家打的木箸木匙、藤编笸箩、竹篾凉簟。每逢铺中生意清淡时,我与榉木得闲便做些这类小玩意儿,以往都是挑到集市上卖的。若是姚娘子铺子里用得上,只管跟我们拿货便是。”
  姚如意没多犹豫,便爽利应下。
  荷香高兴得第二日便给她拉过来了,虽都是些汤匙筷子之类鸡零狗碎的小东西,却个个都打磨得很仔细,她果然没看错人。
  修缮铺子满打满算耗去半月有余,但她这十几日的小摊儿没耽搁——俞婶子自打与她逛过大集后,便与姚如意亲近了不少,这段时日,她主动提出让姚如意家里动工灰大的时候挪到她家门前支摊子卖蛋,让姚如意都有些受宠若惊。
  姚如意摆了这些日子,卤蛋也愈发快而熟练,约莫半个时辰便能完成从煮熟到敲壳的工序,接着只要浸在卤汤里便成了。
  她的茶卤鸡子儿现已有了些名声,不仅国子监的学子们,巷里的邻里也是常客。
  算下来,她约莫平均每日能卖两百个蛋、六十余份速食汤饼,偶尔起来得早,她还会多炸些油条,这时叫“捻头”,一并搭着卖。
  于是花出去四贯多的装修费,又被她三文四文、零零碎碎地挣回来了,先前挪用姚爷爷的钱也补了回去。甚至还有多出来的,被她全用来进货了。
  得亏装修时日延长,如今除了赶集时结识的那些商贩,她还又结识了大大小小十数家商号。
  有龚胜春家的胭脂水粉、柳家炒货的瓜子果脯、何家兄妹的油盐酱醋、老米粮铺的五谷杂粮、做风筝油纸伞的手艺人阿澜、金家煤铺的煤渣、专卖文房四宝的景玉轩等等……这些皆是她挨家探访,自掏腰包买过货品,品质可靠,才签下长契的。
  这期间,姚如意还得了程娘子小声提点,让她往来出入时要常跟值房那老厢军攀谈问候,赠些热食汤水,那邋遢老头若是来买蛋吃饼,也主动给抹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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