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三月,我成功的练成了《拥抱》,本来想和南一起合唱的,不过她是个超级大音痴,最后我只好听着她拍的乱七八糟的节拍一个人自弹自唱,也因为她在副歌时那五音不全的合音,让我的第一首歌别有一番风味。
  她给了我一本手绘的魔术方块攻略,我看的出来那是她自己画的,因为里头的直线都不是直的,有时候5×5还会变成4×5,我看着她整洁的字跡会心一笑,她则不满的拿着魔术方块轻敲我的手掌,嘴里说着:「我又不像你学过画画,看的懂就好了啦!」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南说的话大概是我的十倍,对于一个人唱独角戏这件事南是乐此不疲的,这一点打消了我想和她多说点话的想法,因为看着她满足的脸我也觉得很幸福。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学画画的啊?」
  「六岁的时候,因为父母的虚荣心。」
  「你怎么知道是虚荣?说不定是希望你能有一技之长啊!」
  「那就当你想的那样吧!」我拍拍她的头,她则说着我很敷衍之类的话。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不是为了虚荣,只是当年幼的我像產品一样被介绍给别人时我的心里真的很不好受,好像重要的不是我是谁,而是我背后的奖盃有多少,我参加的比赛由谁主办。
  然而在我被检查出心脏肿瘤的之候,我马上被放逐到了这家医院,那瞬间我就肯定了重要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价值。
  我变成了瑕疵品,所以我的存在只剩下存放,就像仓库的那些奖盃一样,我的名字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不再有人提起过我,也不再有人记得我。
  「你能想像被人遗忘的感觉吗?」我突然这么问南,她则是脸带困惑的看着我,似乎是不解为何我会突然这么问。
  「问这个干麻?我不会忘记你,你也不会忘记我啊!」她继续转着魔术方块,语气彷彿说着『你问的问题很蠢。』
  被遗忘的人不会有感觉,因为他的心会枯萎、时间会暂停、存在的意义会被抹灭,就算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关于「我」的痕跡。
  「南,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语落,南的微笑依然掛在嘴边,她的眼睛因为笑容而瞇成一弯新月,我隐约看见在那之中的闪烁光芒,那是她的泪水,我确信。
  「好。」她继续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她回答我的剎那,我彷彿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我呆愣的看着南,明明她说了我最想听见的答案,为什么此刻的我却想摀住耳朵,不愿再多听见她的声音一点?为什么在那瞬间,我有一种被背叛的错觉?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会突然荡漾起她和阿辉谈笑风生的画面?
  「凯,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这是那天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仍旧微笑着,轻描淡写的说着永远。
  隔天,南拿着一本厚重的书在病房里的小圆桌上读的入迷,好奇心诱使我问她那是本关于什么的书籍,她微笑着告诉我它记载着世界语。
  我们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昨天的事情,态度自然的像从没争吵过的情侣,搭乘在一艘坚固的小船上静静的在海上漂流,各过各的生活、偶尔寒喧问暖个几句,各自的心底都有着不同的秘密,深的像海一样无法见底。
  「你为什么会学世界语这种鲜为人知的语言啊?」我问。
  「因为好玩。」她低着头,小声地说:「学会这种语言后就会很想知道身旁的人有谁听的懂我说的话,就像通关密语一样,懂的人就是懂,而不懂的人倘若不尝试去了解那么就一辈子都不会懂。这可以反应出谁是真的想瞭解你,又有谁是表面,所以我觉得很好玩也很有意义。」
  我在南的心里是属于哪一类的人呢?
  我,曾经了解过南的吗?
  「Ne forgesu min.」南在便条纸上写下这句话,并将它递给我,微笑着问:「你猜这句是什么意思。」
  「你肚子饿了?」我不正经的说。
  「答错了。」
  「所以,是什么意思?」
  「秘密。」她的浅笑流露着一股悲伤,「书我留在这里,你可以自己找,但我不会告诉你答案。」
  南离开后,我拿起那本厚重的书并将它放在我的大腿上,粗略翻越几页后,我发现南会用标籤纸将自己喜欢的句子标註起来,然而当我看见那些语句的翻译时,心却不自觉得疼痛了。
  Ĉu vi amas min? 你爱我吗
  Ĉu vi kredas al mi? 你相信我吗
  Kiam ni povos renkontiĝi? 我们何时再会
  Mi dezirus konatiĝi kun vi. 我想认识你
  Kiel vi fartas? 你好吗
  Mi pensis pri vi. 我想念你
  我努力的想找出便条上的句子,但被标註的那些语句却没有一句与它相同。
  Mi amas vin. 我爱你
  南在这句话上贴了红色的标籤纸,并在纸上重复写了一次『我爱你。』,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写下『我也是。』三个字后夹在书里,期盼她再次复习这一页时,能有幸福的感觉。
  因为我发现,我好像从没带给她幸福。
  后来,我弄丢了那张写着句子的字条,当我告诉南这件事时,她只是淡淡的说着没关係,我总觉得她微笑的背后,有着我无法了解的故事。
  「凯,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世界语吗?」她问。
  「不知道,书上有写吗?」
  「有,但我知道你没看。」她低着头,原本塞在耳后的发丝就这么顺着重力垂落到了她的脸颊旁,我看不见她的表情,自然也判断不出她的情绪,她的声音与平常一样细柔,没有任何差异。
  「我是想听你说给我听。」我有些心虚的说谎着。
  她莞尔一笑,「世界语是一位名为柴门霍夫的波兰眼科医生创立的,他创造这门语言是为了促进各国人民友好相处、世界和平及国际了解。关于它的事其实还有一点,但我想你应该没有兴趣,所以给你最基本的介绍就够了,对吧?」
  「说不定我想知道啊。」我口是心非的反驳一秒就被她看穿,她将书本闔上后抬起头凝视着我,瞳孔里有着孤寂的光芒。
  「不会的,你不会想知道的。」
  「怎么这么肯定?」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因为她方才的那句话,我的心受伤了。
  「因为你是许廷凯。」她继续说:「许廷凯的世界,永远都只有许廷凯。」
  我很少看到如此正经的南,于是我也收起了嘻皮笑脸的模样,并认真的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难道不一样吗?我们都活在地球上不是吗?」
  就算知道南口中的世界代表着其他涵义,我还是装傻的这么问了,就算撑起了看似正经的面孔,我还是想试着以搞笑的模样将我和她之间严肃的气氛打碎。
  「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一定知道。」她悠悠的看着我,面露微笑,「但你却选择了装傻,不是吗?」
  我沉默不语。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你的世界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她看着我,眼神温柔,「因为我们进不去。」
  语落,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随后松开,留下一句再见便离开了我的病房。
  【那你的世界里,有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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