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相处了三年,她以为已经能让这人的喜怒哀乐,像常人一般。
  可是那天她才再度被提醒,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头披着人皮、混进人群的野兽。
  是她亲手教会了那头野兽如何伪装,在人类社会的规则里如鱼得水,甚至现在,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了程时鸢的身边,她竟然还未发觉。
  不对!
  以那个人做事的手段,能留下这段任人拷贝的监。控。
  已经是在向她宣告。
  ‘既然以人类的规则无法拥有你,那还是用我更擅长的方式吧。’
  它会在哪里?已经在注视着她,录制这档节目吗?
  周围跟拍的这么多摄像头,哪个镜头后面坐着你,沈凌熙?
  程时鸢按下手机,从来对一切目光照单全收,乐于当镜头宠儿的她,头一次警惕又审慎地,开始打量身边每一个长。枪/短。炮。
  甚至被夏知燃突然抬手的动作惊了下。
  对她注意力转移的模样感到不满,夏知燃不着痕迹地揣度她露出这幅神色的原因,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恨不能拿出一根逗猫棒摇晃。
  “这么个大美女在面前都视而不见,你是突发眼疾吗?”
  程时鸢面无表情,上下扫过她:“大美女?”
  夏知燃歪着脑袋嗤了声,“你是觉得自己挑对象的眼光和水平,哪个有问题?”
  从头发丝到脚趾都不可能有问题的程大小姐,将手机反手拍回她掌心,没有心思和她调笑,转头就走。
  如果说夏知燃的行事风格还有过去的经验能参考,勉强算是个跳脱的天才小疯子。
  那沈凌熙,就是完全没办法用人类思维去推断的家伙。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谢栀清恐怕至今不知道交手者的身份,肯定在过强的自尊心驱动下,准备瞒着自己,找回场子。
  倘若对手换成圈子里其他继承人,程时鸢连热闹都懒得凑上去看,毕竟碍于情面和游戏规则,小打小闹罢了。
  但,沈凌熙不同。
  在谢栀清循规蹈矩,一步一个脚印,按照正统继承人的优秀路线,在学校积极拿奖、参加竞赛、组织大型活动锻炼领导力的年纪。
  沈凌熙不过是沈家无数个不起眼的私生子之一,连想方设法做一笔小生意,都需要拿命去打通交战地区的商路。
  一百万的单子,断过她一条腿,让她高烧了三天三夜。
  她是丛林法则里野蛮生长的怪物,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更何况其他人?
  “今天的约会,就到这里吧。”
  程时鸢挂着熟稔的微笑,在谢栀清不可置信的眼神里,轻描淡写地宣布。
  她甚至将理由就这样赤。裸。裸地挑开:“毕竟,我好像给错奖励了,对不对?”
  谢栀清心脏瞬间被一只手给捏住。
  她瞳孔不自觉地缩了缩,连刚才打发那群领导的从容也难维持。
  ——程时鸢知道了。
  刚才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夏知燃的那股糟糕预感,在此刻成了真。
  但谢栀清甚至连找情敌讨债的心思都生不出,此刻只顾被程时鸢的眼神定在原地。
  其实是很平静的目光。
  平静的,不带任何期待的,所以更不会有失望。
  “拾元……”可谢栀清却无比地难受,同她做出保证:“这件事,我会给你个交代。”
  “我不要。”
  程时鸢一口回绝。
  她太了解谢栀清了,所以知道该怎样敲碎她的自尊心,湮灭她的斗志,在她如懵懂幼兽般撞向未知的敌人之前,就将她打回去。
  “谢栀清,我不信任你了。”
  桃花般漂亮的唇,吐出的字却如钢刀。
  而伤人者,却仍是笑吟吟的模样:“这总归是我自己的事,先前是我想岔了,现在我打算自己解决。你不准再插手。”
  黑耀石般的眼睛里,宝石般的光泽渐渐黯淡。
  谢栀清忍着心口的闷痛,对她所有的指责照单全收。
  甚至不敢再回想一遍她那句“我不信任你了”。
  可她依然再度开口,哪怕声带都在颤抖,也仍旧坚持:“拾元,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那些人——”
  “那也不关你事了。”程时鸢微笑着,点明道:“毕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亲密关系。”
  “作为一个普通的熟人,你好像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干预我的事情,对吗?”
  “别总是这么没有分寸感,谢栀清,你这样真的很让人讨厌。”
  说狠话的时候。
  她不像谢栀清,死要面子,口不择言,往往话一出口就懊恼得想咬自己舌头。
  程时鸢更像用言语当手术刀的外科医生,知道哪一刀下去,能插。进那颗柔软的心脏,翻搅出带血的碎肉,让对方痛不欲生。
  甚至转过身时,她听见身后故意屏息的呼吸声,都能预料到:
  她好像又把谢栀清惹哭了。
  程时鸢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漆黑眼眸里,透明水珠大滴大滴滚落的模样。
  谢栀清从幼儿园开始就是爱哭鬼。
  程时鸢最喜欢在她哭的时候凑过去看:“你哭啦?又哭啦?哎呀你哭起来真漂亮!”
  常常把谢栀清气得不行,本来就是格外要面子的家伙,哪能受得了被她围观丢脸时刻,结果边哭边生气,气得厉害了还会打嗝打得停不下来。
  后来太要强,硬生生地就把这个习惯给改了。
  程时鸢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哭了。
  有一刹那,她很想回头看看,谢栀清哭起来,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攥着拳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冷硬地低着脑袋。
  泪水凝聚在鼻尖,脆弱地,摇摇欲坠。
  程时鸢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准备向前接住那滴坠下的水珠。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掌心震动的手机。
  上面是节目组发来的消息通知。
  “六位嘉宾已齐聚!为促进嘉宾交流,请所有嘉宾于今晚18:00在海岸东岛的登船口集合,共度一场浪漫轮船夜景游,节目组将提供丰盛晚宴。”
  才刚看完。
  另一位工作人员的头像又发来消息:
  “六位嘉宾已齐聚!为促进嘉宾交流,本季节目特更改创意,请所有嘉宾于今晚17:00在市中心欢乐密室逃脱集合,共度惊险刺激美妙夜。”
  程时鸢扬了下眉头。
  又想到节目组开头那个黑暗走廊,忍不住笑了下。
  这一季是打算把吊桥效应玩到底吗?
  正好,她本来还在思考怎么探究沈凌熙目的,现在恰好在密室逃脱里换换脑子。
  她眯起眼睛,几乎能设想到陈楚星在密室里强装镇定,吓得浑身冒汗,眼眶都泛红,还要强挡在她跟前,颤抖着声音,还要哄她“别怕”的样子。
  又或者。
  望舒那种强装大人模样的小孩,努力把高大身体藏在她身后,将脑袋埋入她颈间,撒娇地同她说“程程我好害怕”,也蛮可爱嘛。
  她就是要尝点这样的美味小点心,才有力气和即将冒出来的怪物周旋啊。
  程时鸢自顾自地,安排完了自己在密室逃脱里的剧本,甚至单方面给剧本起好了名。
  就叫《装a,但柔弱不能自理的姐姐》。
  以及《如何给绿茶小狗套上止咬器》。
  但是随手打了个车,到达目的地之后。
  对上角落里放下无聊杂志,夏知燃意味深长的眼神,程时鸢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这份不对劲,在外面陆续进来普通玩家,却始终没有其他熟人时,达到巅峰。
  引导员过来问她们:“你们俩进吗?这一批人齐了,等下一批可能要过一小时哦。”
  夏知燃露齿一笑,纯良又听话地朝程时鸢看来:“我都听她的。”
  程时鸢打开手机,点进发第二条消息的所谓工作人员朋友圈,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结果发现夏知燃,早就提前清空了朋友圈。
  也是怪她当年懒得搭理这家伙,分手后就删了备注,这才让她使了这么一招,钻了节目组空子——
  没有专属约会,就自己动手制造机会是吧?
  换头像,装成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假装更改计划,就是为了把她专门骗出来一起玩这个密室逃脱?
  想到夏知燃在进行计划时,一定已经笃定自己和谢栀清关系僵化,所以根本不会和对方对节目通知和流程,就这样一头撞进这个专属的陷阱。
  程时鸢捏了下拳头,微笑着朝摄像举报:“这你们不管管?”嘉宾学会卡节目bug这还得了?
  摄像大哥想到先前被她和谢栀清在教学楼之间,反复遛了很多圈的悲惨故事。
  一时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大胆开麦:
  “你都不管,我们怎么管得了?”
  程时鸢:“?”
  她舌尖顶了下侧腮,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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