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她跟你说过吗?”
“当然没有。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不是说这个啦...”我略显无奈地摇头——
“是名字的事情。”
“她说她不想被别人叫姓氏,希望能叫她的名字。”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名字这种东西,只要能确定是谁就好了吧?而且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也没有一定要顺她的意啦。”
亏我还觉得藤原会因为她知道的事情体谅一下紫式庭礼。
现在看来,她完全没有这种打算啊。
“我之前也觉得,称呼这种事情,其实根本不重要。”
“看出来了,你男朋友还管你叫‘中岛’呢。要不是那个人本来也奇怪,我都要以为是你在臆想自己在跟别人交往了。”
“...我看起来,会做那种事情吗?”
“喂,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啊。”
有时候玩笑也是有真心的成分存在的。
毕竟如果是完全没想过的事情,也不可能有机会借着玩笑的形式被人说出,尽管开这种玩笑的人并非都是恶意...
“我说真的...不对,我是说那个真的是玩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啦!真的没人这么想...”
你就这么想了。
“要不你还是说点什么吧。对了称呼,称呼怎么了?”
“称呼是很重要的事情,特别是对在意它的人来说。”
说完,我盯着眼前骤然醒悟的人,默而不语。
“她不会是因为这个讨厌我的吧?”
——醒了,但只醒了一半。
没猜错的话,待人从不出错的紫式庭礼,之所以会用堪称视为无物的态度对待藤原,称呼...大概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甚至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哪怕不谈紫式庭礼自己的想法,单从本人做过的事情来看,你值得被讨厌的地方还挺多的。而自认为总是能一眼看穿他人的内心的你,唯独没有看清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呈现出的影像。尽管这是人之常情。
比如第一次见面就没太多的礼貌。
比如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的发言但又故作神秘地走开。
再比如,比赛之前,还借着表明决心的机会说出自己的故事,也不管别人会因此作何感想。
还有大部分人都会在意的前后辈的观念、公平竞技的意识、对对手的尊重...这些,你通通不在乎。
你只在乎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当你不认可某种存在的意义——例如称呼,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别人也不需要这份意义。
如果一定要给藤原绫也找一个形容词。
就是我行我素。
这也是当我看到同部门一年级的上野,总是不自觉想到藤原的原因。
因为他们都是相当我行我素的人。
我也是这样的人。
但庭礼不是。
所以即便你没有忘记她提出过的这个毫不费力的小请求,即便很多人都继续用‘紫式’这个称呼指代自己——
她也没有表示反对,至少,没有表现出来。
理由我大概能猜到,就跟那个时候的我也没有反抗村上逼迫我用过的那个称呼一样。
因为没有余地,即便提出过要求,即便试图挣扎,也没有人在意。而用力过度又免不了被当成斤斤计较、小题大作...但跟我这种执着于外界评价的想法、以及随之带来的影响的目的不同,她大概只是单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吧。
这么害怕给人造成不便的人,却连这种小小的便利,都没人愿意给她。
“虽然我也不能确定,但既然知道了,下次就换个称呼试试吧。”
“...你最近很喜欢给人当老师呢,我记得你可是很少说话的,跟谁学的?”
“嫌我话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明明都是你自己要问的...
“中岛。”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确认一下你生没生气。”
再来一次我真的会生气。
见我如她所愿地蹙眉,藤原绫也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兴奋,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
她的情绪很少表露在脸上,这一点和我不一样。
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听她说出的话就好了,这一点,则是跟只说礼节之内的话的紫式庭礼截然不同。
我行我素吗...很难不羡慕吧。
“我的事情就再说吧。”
我行我素的人也会把自己的事情放到一边吗。
当然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不止存在着某个自我。
是由千千万万个你我,组成的不确定,但一旦我们对彼此产生意义,就能确定点什么。
即便只有一点。
“明天比赛之前,替我跟她道个歉。”
一点点的改变,也足够了。
我没有点头,她理所当然地把沉默当作允诺。
“一定要说啊,毕竟我可是会像你说的那样——”
“在场外看着你的。”
藤原绫也的比赛结束了,帝德是东京的学校,她没有留在广岛的必要。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面了。
可我觉得自己还没做到。
是因为我没能拿下这场的第一吗?
还是因为...
我做到的事情,还不足以给她某种意义。
“绫也。”
蓝色短发的身影停在原地,但没有紫式庭礼的那样短,是落在肩膀之上的长度,加之放在女生里也不算高挑的个子,也就不至于被认成男生。
可我更在意的是她的颜色。
是很浅的蓝色,不会让人想到海水,而是天空的颜色。
但我听说过,海水的颜色,其实也跟海面之上的蓝天存在着无法剥离的联系。
而当地壳运动将无法摆脱引力的液体高高抛起时——二者就会融为一体。
像天空跌落,也像海浪凌空而起。
“你喜欢上射击了吗?”
她没有转身,但不妨碍她回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交流习惯,面对对自己而言意义不同的人们,这种习惯也会随之改变。
有人喜欢用眼睛,有人喜欢嗅闻气息,绫也喜欢直接说出来:
“你想问的其实是‘我让你喜欢上射击了吗?’——对吧。”
还有用自己的方式去听。
“真是自以为是的想法。”
没错,我也是自以为是的人。
和你一样,我行我素,又自以为是的人。
“真可惜啊中岛,现在的你还没有做到。”
“尽管刚才那场比赛,已经是你拼尽全力的结果了。”
“但是不够。”
“因为你想战胜的那个人每一秒都在全力以赴。”
“和上次不一样了,说这些不是想泼你冷水。”
和我一样,绫也也是奇怪的人。
她背对着我说了很多话,却在对话即将结束的时候,选择转过身,正面迎敌——
像攻手扣球时面对着拦网。
也像射击手开枪时瞄准靶心。
“比起她,我是更希望你赢的。”
“因为——”
因为我不想赢。
中岛。
所以比起自己。
我更希望你赢。
不止是因为你是会在听到那样的请求之后就叫我庭礼的人。
更是因为我是庭礼。
而不是紫式。
我还是不知道胜利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对我来说,那只是输的反面。
不是想赢,我只是怕输。
这样的想法应该很难理解吧,说不定还会觉得是在故意炫耀什么,所以我没有说出来过。
就像这个不想赢,却还是不得不用紫式这个名字一直赢下去的理由一样。
因为紫式是别人,庭礼才是我。
所以她不会放过任何一次胜利的机会,任何一次可能得胜的磨练,哪怕只是一场练习赛、一场训练、一发子弹。
她都不敢有所懈怠。
虽然还没来得及跟你道歉,但请你原谅她。
原谅她那个时候用不属于你的错误指责你,展露天赋以后没能
赢得与之匹配的胜利不是你的错。
她说这些,也不完全是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无法避免说出这样的话,就像尝过血腥味的鲨鱼是无法忘记那种暴力、野蛮的腐朽气息——听着这些长大的紫式,也做不到在看到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你时...
选择不去成为紫式。
紫式是别人,庭礼才是自己,可就连庭礼这个名字,也是他们给的。
我很清楚一个人面对一群和自己全然不同的怪物时,会陷入多大的恐慌,而当我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任何过去或者将来摆脱这种恐慌时,又会产生怎样的愤怒。
所以还有一件事,我也要跟你道歉。
那天在等候室,如果不是我看你的动作过于明显,同部门的人也就不会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再把不加掩饰的视线压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