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每个人都像一本合起来的书,或者一个复杂的字谜。”她抬起手在虚空之中比划了一下,“总而言之很困难就是了。”
  “那你要放弃么?”戈尔德问道。
  “不。”卢纳摇了摇头,“我们应该还乡,我们必须得还乡。”
  戈尔德转过了头,直视着路的前方,虽然被厚重的白雾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目光却依旧坚定而平稳,“我们一定会回家的。”
  “回到我们出生的地方,回到永恒春日的理想乡里去。”她笃定地说。
  卢纳点了点头,“我们会回去的,就像人类会拯救自己一样,不是么?”
  戈尔德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出人意料的敏锐。”
  “没错,”她静静地伸出一只手,似乎在指着某一个行人,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指,“只有人类能拯救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我们能提供的,只有奇迹。”戈尔德轻声说,“像是某个人被杀死了,他的血液意外地让他最想保护的东西没有被引燃这样的奇迹。”
  “也就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轻声说,“如果人类一直去尝试,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的话,世界都会站在他们的这一边的。”
  “于是奇迹就诞生了。”戈尔德淡淡地说。
  卢纳沉默了一会。
  “所以奇迹都是要流血的么?”她问道。
  “奇迹总是由无数血泪哺育出来的。”戈尔德说,“这是人类的自愿交换。”
  “每一个奇迹也好,英雄人物也好,背后都是这样的。”戈尔德说,“正像我永远甩不掉莉莉丝一样。”
  “我倒是有和莉莉丝说她不要继续纠缠你了。”卢纳恳切地说。
  戈尔德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呢?”
  “我们的确很难被分开的,卢纳。”她笑了笑,“不过今夜可不是她的主场。”
  “说起来卢纳还没有见过绝望王的盛宴吧。”戈尔德笑着说,她抬起了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夜莺。”
  “开始叫了哦。”
  夜莺在叫,艾伦科斯明斯的的确确听到了夜莺的声音,“您听见夜莺的叫声了么?”他忍不住问眼前的患者,而患者是一位老妇。
  她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我从十年前不大声讲话就听不见了,艾伦医生,你是有办法治好我的耳朵么?”
  “这是衰老所致的,我实在无能为力。”艾伦彬彬有礼地说,然后他耐心地扶着老妇离开了诊所,甚至友善地把她送回了家。
  他在这片街区一直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和讨人厌的怪人夏洛克福尔摩斯完全不同。
  他的确听到了夜莺叫。
  然而是谁提醒他他会听见夜莺叫的,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然而那个人却朦胧不清,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大脑就像是被降下了一层半透明的幕障一样,让他完全想不起那个人的面容和一切相关信息。
  他只记得一个声音,但是甚至听不出是男是女,也听不出年龄。
  它说,听到了么,夜莺在叫了哦。
  夜莺又意味着什么,这都是些什么装神弄鬼的事情,他忍不住想,但是不要紧,一只夜莺也没有办法从他的手下救下一个巨大的人类的性命。
  夜莺只不过是一种灰色的小小的鸟而已。
  然而他却想起了安徒生童话里,夜莺顺利地赶走了死神。
  原理很简单,因为爱永远活得比死长。
  第26章
  “卢纳,”
  “你见过绝望么?”
  “有些人会在绝望中升华。”
  “有些人会在绝望中暴露。”
  “所以我品鉴绝望。”
  铂金色头发的少女坐在屋顶上,她抬起手,让夜莺落在了她的手指上,卢纳静静地看着这戈尔德的使魔,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鸟,但是人类给它赋予了很多意义。
  他们总觉得它是爱。
  是纯粹的爱,是对于生命和爱情本身的热爱。
  而人类笃定地认为爱活得比死长。
  而事实似乎也是莉莉丝总是能追上戈尔德,不论戈尔德在什么地方。
  卢纳托着下巴,静静的等着月亮升起来,她脖子上的王钥掉了出来,在夜色中闪着细碎的光斑,然后她垂下了眼睛,看向了脚下的街巷。
  “我还是不能品鉴绝望。”卢纳轻声说,戈尔德笑了笑,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头顶,“因为你不会品鉴人类。”
  “我好像也不会品鉴我们的同类。”卢纳轻声说,“总是觉得品鉴这种东西,好像和真理相去甚远。”
  “的确是这样的。”戈尔德说,“你不擅长品鉴。”
  “因为品鉴也好,赏玩也好,都是一个过程,也就是一个事件的孕育,延伸,发展,”戈尔德轻声说,“而你是一个点。”
  卢纳眨了眨眼睛,看着戈尔德的脸,似乎对这个论断感到了疑惑。
  她并不清楚自己的性质,她实在太年轻了。
  “说起来,卢纳你见过死亡么?”戈尔德问道。
  “见到了。”卢纳认真地说,“前段时间,那位雷德垂斯侦探的弟子,就死在了客厅里。”
  “但是你觉得他走到终点了么?”戈尔德问道。
  “没有,”卢纳摇了摇头,“他的人生被人折断了,戛然而止了。”
  “那么当这个人被杀死的时候,血债终将血还,天平又一次得到了平衡,这起事件将形成一个闭环。”戈尔德在虚空之中画了个圈,“你就目睹到theend,也就是终焉了。”
  “这样。”卢纳性质缺乏地说。
  戈尔德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少女似乎心情不佳。
  “怎么了,卢纳,遇到什么事了么?”戈尔德问道。
  卢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戈尔德,为什么我会如此容易就被人忘记呢?”她轻声说,“我和夏洛克福尔摩斯没过多久没有见面,他似乎就已经把我归于常理化了。”
  “他的记忆就拒绝了我。”卢纳说,她异色的眼睛看着天空,似乎倒映着什么,又似乎空空如也。
  “每次我帮助过人类,他们也很快忘记我了。”卢纳说,“你们也是这样的么,还是说你们的入会仪式要留下什么东西,或者被赠与什么东西,可以随时提醒你们的存在。”
  “后者当然是一部分。”戈尔德说,她偏过头,看着卢纳的侧脸,王没有说谎的性质,但是戈尔德擅长把真理只说一半。
  但是卢纳从不在她欺骗赏玩之列。
  “你也的确比我们更容易被人类忘记。”戈尔德说,“这是人类大脑的自救,遇到我们这种超乎常理的生物之后,将我们修正成符合他们常识的事件。”
  “但是我们被修正,大概需要耗费人类几年的时间。”戈尔德轻声说,“而你,只有寥寥几个小时,即使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共处了那么久,他对你的记忆也很难超过一个自然日。”
  “第一,是因为你的分量太重了,对他们来说,也太危险了,”戈尔德竖起了一根手指,“所以他们调动了每一个细胞和每一份潜能,加急施工,来保护自己理智的安全。”
  “第二,因为你对我们很重要,所以这也是你的保护色。”戈尔德说,又竖起了一根手指,“所以你会被很快忘记,是一个对表里世界都很有好处的设定。”
  “可是,”卢纳轻声说,“感觉好孤单。”
  “不想被他忘记。”卢纳安静地说,“我不想再一次在街道上看到他的时候,他会像第一见面一样审视我。”
  戈尔德很想说,你的性质就是孤单的。
  但她没有说。
  “那你把他拉到世界的里侧不就好了。”戈尔德提议道,“反正他在世界的表侧好像过得也没多好。”
  “你看这次的事件中的报纸。”戈尔德笑着说,“不得不说,他们这种人物很多最后进入了世界的里侧,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嗯。”卢纳点了点头,“也许我可以问问他。”
  王并非群居动物,所以卢纳在来到这里之前对报纸并无认识,而且他们不与外人分享朋友的情报。
  所以卢纳并不理解这种集体性的狂热。
  他们既不认识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不了解夏洛克福尔摩斯,他们从报纸中知晓了他的一切,却又在报纸上否定了他的一切。
  既然他们从前对华生医生撰写的故事深信不疑,那么他们应该如华生一样笃信自己的朋友没有变态杀人狂的灵魂。
  然而他们很快又对这种截然相反的论调深信不疑。
  如此看来,他们应该不是他的朋友。
  人类并不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生物。
  “某种角度来说,是这样的。”戈尔德说,“所以他们会说,他人即地狱。”
  “但是人类最大的特点,就是复杂。”戈尔德举起了一根手指,“人类太多了,又太复杂了。”
  “我们要想要理解人类,实在是一个可怕而浩大的工程,他们从中得到了可能性。”戈尔德说,“不过我从来不羡慕这种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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