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金光乍起,有了法宝助阵,最后的凝滞终被打破,随着最后一个字被描上金边,字轴暴涨数丈,远远看去好似天梯,又如白缎,这白缎化作雨水,降入千家万户,每一滴雨滴都包裹着梁砚之与无辜百姓的冤屈。
  祝墨之恼羞成怒,大喝:“宋词乎,还不速速诛杀此獠!”
  宋词乎今日被震撼了三次,第一次是看到萧衔蝉于莲送归的阵法中用汨罗坞的法术云蓝书,第二次是看到自己仰之弥高的师尊过往原来如此不堪,第三次便是现在了。
  “你为什么能用生民笔?”宋词乎不可置信,摇头喃喃,忽而声音拔高,“你为什么能用生民笔?”
  不仅她在震惊,祝墨之亦然。
  天地纸、生民笔、往圣绝学墨、万世太平砚,此四法宝都是汨罗坞的镇派之宝,颇具灵性,除了掌门昭平儒君,旁人轻易使用不得,可如今生民笔竟乖乖为萧衔蝉所驱使。
  “不可能,不可能。”
  祝墨之身形晃悠,即便由师父赐下,他使用生民笔时还是常有滞涩感,若不是此法宝的确威力甚大,他绝不会用,可如今,为什么这个人可以用生民笔如臂使指?
  梁砚之一看祝墨之的样子就知他在想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汨罗坞心法开篇第一句,祝墨之,你扪心自问,你做到了吗?你愿追逐真理、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吗?”
  祝墨之握紧拳头,看向梁砚之的眼神阴冷,手下攻势愈发狠辣,招招毙命。
  萧衔蝉横眉冷对众汨罗坞弟子:“提笔写尽天下事,不肯俯首见苍生。你们既不愿为苍生所言,何怪苍生为自己提笔而写。”
  她不再看一副空白表情的宋词乎,转向恼羞成怒的祝墨之道:“你也不必想着杀我灭口了,我逆转了十轮阵,不仅此间众人能看到你的真面目,凡是今日在饶益者,都能看到。”
  祝墨之动作一顿,转身妄图抓住纷杂的雨滴,只是雨滴随风潜入夜,无孔不入,他阻挡不及,怒喝道:“唐诗乎、宋词乎,快拦住!”
  宋词乎呆愣在原地,久久不动,唐诗乎本就被众鬼仆围攻,自顾不暇,见状喊道:“宋师姐,你还不快来帮师父,师父多年教养,难不成养出个白眼狼?”
  宋词乎的脸部肌肉鼓起一小块,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掐痕,良久,她道:“师父教我‘正德厚生,臻于至善’,师父还教我‘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师父你教我不要做‘骄人’,要做为苍生言者、为劳人权者……”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泪珠滑倒腮边,终于和着怒吼滚落下去:“可是师父,你既如此教导我,为什么自己要做这样的事?莫非你的话都是假的?莫非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贪功而杀村人,嫉妒而杀同门,你不配做我师父!”
  眼泪落在泥地上,溅出一个小洼。
  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停止,太阳高悬,深埋地底的过往无遮无藏,终于大白于天下。
  第42章
  萧衔蝉力竭倒地,脸颊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她看到不远处的谢无柩亦匍匐在地,只是他的动作优雅得多,像一杆被雪压倒的竹,她看到小师妹他们想进阵帮忙,奈何现在进不来,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萧衔蝉微微侧头,阳光耀眼,透过四合水式吊脚楼的天井,撒在她身上,半空中梁砚之与祝墨之对峙僵持,他们二人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杀死对方的机会。
  旭日东升,璀璨阳光映照得白云变成绮霞,不知何时,云霞渐渐赤红,彤云越来越厚重,盘踞蜿蜒在整个天际,太阳好似一条红龙的金色眼睛。
  “轰隆——”
  这声雷鸣隐含威压。
  花沸雪猛然抬起头,这是……
  “轰隆——”
  雷鸣声逼近,似在催促着什么。
  宋词乎突然反应了过来,这是……
  “轰隆——”
  雷鸣在赤云之上翻滚,梁砚之与祝墨之的对峙停了一瞬。
  萧衔蝉趴在地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是雷劫吧?谁这么倒霉,在这生死关头历雷劫?”
  谢无柩面如金纸,气息奄奄,身体巨大的疼痛让他无法维持光风霁月的假面,一副谁都欠他八百万的语气:“萧衔蝉,这是你的雷劫。”
  萧衔蝉保持着大马趴的姿势,僵住了。
  哦,原来倒霉蛋子是自己呀,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被自己倒霉笑了。
  “噼啪——”
  雷电终于乍破天际,银色的闪电直直打向还趴在地上的萧衔蝉。
  萧衔蝉只感到一股电流瞬间穿过四肢百骸,使得她立刻弹飞在半空,浑身包括指尖都哆嗦起来,她通过光滑的、积水的青石板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嗯,她变得很是露骨。
  劫雷一连击中数下,萧衔蝉像炒锅里的鱼,被电得一上一下。
  “妙妙,引导雷劫,注意自己的经脉和丹田!”花沸雪在阵外大喊,此时他也顾不得在外人面前暴露鬼修身份,一手摘下白色天月骨昙,随时准备帮师妹。
  祝墨之突然大笑:“天助我也!众弟子听令,诛杀此地贼人!”
  他指向下方,梁砚之、鬼仆,还有莫名其妙又诡异非常的朋来宗弟子,一个也不能放过。
  看到他的动作,梁砚之立刻挡住:“祝墨之,当年你趁人之危杀我,如今又趁人之危试图伤人,你这个懦夫,这辈子,你都赶不上我!”
  祝墨之勃然大怒,回手一挥,天地纸如山如海,向梁砚之而去,铺天盖地。
  梁砚之一个翻身,脚尖轻点纸面,右手一个用力,砚
  台悬于掌心:“万世太平!”
  古朴无巧的砚台上浮现四个字,恰是万世太平,这四字压在天地纸上,压得纸张颤抖起来。
  祝墨之不可置信道:“天地纸怎会承载不了万世太平?”
  梁砚之冷笑:“用天地者为鬼为蜮、徇私废公,如何承担得了万世太平!”
  粗如桥墩的闪电之外,汨罗坞弟子与鬼仆陷入一片混战,蓬莱岛三人只围在十轮阵法外,为萧衔蝉渡劫护法。
  萧衔蝉开始被雷劫打得措手不及,很快,她压下恐慌,试着爬起来,她不能就这么被雷劈死了,她不能死在这里。
  哆嗦着手,从芥子袋里掏出几张护身符、镇痛符贴在身上,被劫雷打出的疼痛感好了很多,只手脚还跟帕金森患者似的,萧衔蝉盘腿坐在地上,掐握本守元诀,闭目仔细感受在经脉里流窜的劫雷。
  不知过了多久,十轮阵里充满点点金色灵力,如萤火虫飞舞,萧衔蝉感受到一股悲悯的灵力来到她的灵府,这股灵力托着她在无垠宇宙中飞行,仿佛天地万物皆臣服她脚下,任她指点。
  突然,无垠宇宙消失了,一股风托着她来到了一个小村庄,萧衔蝉看到了张喜鹊,时青谷送她回到了张家村,她安葬了张小凤的骸骨,小小的坟包边长了新生的翠嫩的谷苗。
  张喜鹊精心侍弄田地,田垄上走来系着围裙时青谷:“喜鹊,这是我们见南山新培育出的谷苗,比普通谷苗一亩地多产一百斤谷子。”话音才落,他转头一脸凶狠看向某处,“师姐,你的彩色大公鸡又吃我的苗!”
  吴青雉笑嘻嘻走来:“就是小鸡也得吃饭呀,再说了,它吃的是野草。”
  画面突然变幻,变成两个拾荒老人,他们杖藜淌过河流,循着有力的哭声前进,在一片血污腥臭中捡起个大哭的娃娃。
  “绛哥,这孩子真可爱。”女人道,她粗糙的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将一只蚂蚁拍了下去,“我们养这个孩子吧。”
  “咱们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丹妹。”男人道,倏尔,他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管她,她只怕活不过今天。”
  两个拾荒老人抱着孩子走远了,蚂蚁在鱼鳞鱼血中翻山越岭,往蚁穴中搬去食物。
  未来过去,凡是生灵,皆为活着忙碌,人与蚂蚁有何区别?
  萧衔蝉突然心神大快,她畅快地浮在这股悲悯的灵力上,这灵力顺着经脉来到她的丹田,进入她的灵府,灵府中原本的内丹只是普通的暗红色,这灵力裹着内丹,像鎏金,光华灿烂,不知过了多久,金光大亮,暗红色的普通内丹变成了金色。
  她铸成金丹了。
  风停雷歇,萧衔蝉再度睁开眼,只觉来到了一个新世界,她的五感比之以往更加灵敏,云天之上,阳光如金;泥土之下,虫豸爬行;还有后山之中鸟鸣啁啾,浓翠暗影中,有人窥伺……是黄真人!这个自始至终都神秘无比的黄真人,还有他身旁的碧芳。
  萧衔蝉突然停顿了一下,她看到碧芳的脖颈有丝线一样的细痕,就好像有人将头颅安在她的脖子上一样。
  萧衔蝉还要再仔细观察,突然对上了黄真人的眼睛,他好像发现她了,她迅速收回视线,睁开眼睛,迎上师兄妹们关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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