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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夏以臻关闭了一切社交软件,将铺天盖地的新闻隔绝于外。
  她躺上床,安静地,沉默地,突然再也不知道做什么。
  耳边似乎有扑扑落落的声音,偏头一看,果然有雨痕在窗上蜿蜒起来。
  她住在这个老房子的顶楼,总是最先被雨浇透,城市光影已经在窗外的黑夜里变得模糊,浮华落幕,又有一人变成了星星。
  盛朗也没有爸爸了,成了和她一样的孤儿。
  “你说人这辈子到底忙了些什么?”
  盛宸含住烟蒂,皱眉抽了一瞬,吐出后他笑笑:“有时候我也不懂。你说他今天就这么被埋进去了,比我想象的还快。老家伙一辈子拼了命赚钱,死了却也带不走,图什么。”
  “不知道。”盛朗道。
  他坐在驾驶座,看着雨刷反复刷过,车窗在短暂的清晰后,映出穿着黑衣戴着黑袖纱的两个人,又再度被水淋湿了。
  盛宸摁开车窗,短促地透了透气,又笑道:“你说他,再坚持几天就六十了,唉……”他摇摇头,“倒是挺大方,一甩手留下四十的股份,究竟是金砖还是山芋,现在都不好说。”
  他抬起头,望着盛朗,眼神逡巡着……
  “哥,如果这次赌不赢,爸爸的盛世可能真要就此沉没了,以公司现在的账务混乱程度,这四十的股份也会变成债,我们会一无所有。”
  第99章
  “你该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盛朗敛笑道,“我们没得选,只能博一次。”
  “我知道。”
  “那就别想了,害怕不起作用,不如你加把劲,别让我输。”
  “不是你,是我们。总之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盛宸坚决地说。
  “有你这句话就行。”盛朗笑着拍拍盛宸脑袋,“走吧,去哪,我送你。”
  “我回趟公司,还有一堆事。怎么?你今晚不回我那了?”
  “回。我去做点正事,晚点回去。”
  “什么正事?”
  盛朗淡笑道:“求神拜佛。”
  “就胡扯吧。”盛宸也轻轻笑笑,暂把愁云抛到了脑后,“行,不管你干什么,多晚结束,结束了都给我打电话,接上我一道回去。我烦下雨,不想开车。”
  “知道。”
  盛朗清楚盛宸不是不喜欢雨天开车,而是慌了。他害怕,只是他不说。盛玉麟死了,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在打雷的雨天要求到自己屋里睡那样。
  两个快三十的男人,谁也不想暴露脆弱。此时他也同样——选在众人散尽后无人打扰的夜晚,独自开车回到墓地,重新审视自己丧父的心情。
  盛玉麟的墓就在他生母旁边,又留出未来给苏梦的合葬位置,看上去很荒唐。
  盛朗打着黑伞,用手机照亮盛玉麟照片里居高自傲的微笑,突然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种微笑打盛世建成后就挂在盛玉麟脸上,从来没有收敛过,直到他逼仄地躺在棺材里,被化妆师画完,笑容才变得温和可亲了些。
  盛朗那一瞬想,如果他爸爸从来不是那个会离开自己的爸爸,是不是老了也是这样的慈善?
  他蹲下来,从口袋拿出一瓶扁扁的白酒,是上回盛玉麟拜祭他生母时带的那种最普通的。小时候,他爸还爱喝这个牌子。
  “你总说寿不提前福不后延,现在你该百无禁忌了。”盛朗说着,将酒顺着墓地缓缓洒了一圈,很快就与雨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六十了。”
  盛朗说完沉了一瞬,又淡然道:“生日快乐。爸爸。”
  他倏地觉得,自己固执了二十年,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一句话,竟然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
  从前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只嫌不够,恨得不知道怎么折磨他才能解恨,直到此刻,这种恨终于变成空虚,想再恨也没了对象,反而有种精疲力竭后的麻木。
  盛朗再度看了眼盛玉麟的笑容,似乎带着酒后的酣畅,他也跟着笑了一下,道:“我听了你的遗嘱,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去做。”
  “一切都按你希望的来。”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见到我妈,记得问好。”
  盛朗说完后站了起来。风在一瞬间漫卷,呼啸着,穿梭在树林间,像火车的鸣笛,尖锐,凌厉,畅快,又沉重得令人握不住雨伞。
  风雨怒吼,不知消歇,一路送盛朗从高高的楼梯上走了下来。满目皆是阴沉的低云,他也看不透未来的结局,只能尽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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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只有六年前刚从淮岛回到燕市时,夏以臻才*有段时间,觉得日子格外漫长,怎么都消磨不掉。
  那时她还没毕业,还住在宿舍里,每天逼自己努力学英语,塞着耳机,拒绝听外面的声音。或是在练功房大声练读,声音大到令她无法思考别的。
  毕业后夏以臻搬出去住了,为了负担房租,她没停下找工作,没有固定薪水的日子一直在做兼职,时常是两份,三份。
  日子被填得很满,却也没留下什么记忆,只记得想让时间快点过去的心情,是急切、焦躁,浑浑噩噩的。
  直到进入电视台,生活才一年一年步入正轨。如今,一切因盛朗再度循环起来。
  夏以臻趴在窗前,望着雨水敲打着窗户,用手指描摹它蜿蜒的痕迹,直到快十点,雨一直没停,窗外时不时还亮起一瞬,像白昼一样。
  她睡不着,又没来由地惴惴不安,终于在毫无预备的时候,夏以臻被一声手机震动惊醒。电话接起来,对面好长时间没有声音,只有浅浅的呼吸,混在窗外同频的风雨里。
  夏以臻用了十二分的耐心等待。她心想,即使这个空白的电话持续一夜,她也会陪伴下去,因为这是盛朗打来的。
  终于,她听到他带着疲惫的轻浅的声音。他说:“那天你说想见我,还作数吗?”
  夏以臻骤然捂住话筒,咽了咽,用力点头。
  盛朗等了一会,依旧没听到回答,又说:“对不起,可能我这雨太大,我刚刚说……”
  “我听见了,我在点头。点了两遍。”
  夏以臻的声音有些变型,但她还是不顾一切地尽快去说,又听到对面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三十分钟后,我在你家楼下等你。你多穿点,外面很冷。”
  挂掉电话后,夏以臻看着窗外的雨愣了很久,闪电时不时地将窗户映亮,照出她突然哭笑起来的脸。
  二十分钟后,她匆匆打着雨伞跑出小区,发现盛朗的车已经在雨里等了。这一瞬间似曾相识,心情却和拜访沈泰那晚大不相同。
  夏以臻这次没有犹豫,她确定这辆车就是在这等她的,只是为了见她而来的,她踏着雨水很快跑过去,在钻进副驾的刹那就把雨伞收起来,自如地扔在脚下。
  她随后把一只保温杯塞进盛朗手里:“喝吧。”
  她认真地盯着盛朗,见盛朗低头看着手心,好像很意外,又一言不发,夏以臻心里砰砰跳了两下才说:“杯子是新的,没用过,我知道你洁癖,这是我去年得了个奖的奖品。”
  盛朗浅笑了一下,却还是没动,她才又开始忐忑起来,声音也弱了三分。
  “里面不是别的,就只是热水……”
  “我兑过的,不烫,你喝点吧,暖和一下。”
  盛朗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了声好,随后仰头一口气喝完了,又转着杯子上燕市电视台的红色字样问,“这次是获了什么奖?”
  “敬业奉献之星。”
  盛朗倏地又笑出来,只觉得自己今日难以自控地必须要见到这个人,是个极其正确的决定。
  “是只有你有吗?”
  “不是。”夏以臻道,“好多人有,加班多的基本都有。”
  盛朗点头淡笑:“那也不错。”
  夏以臻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视线落在一处,她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道:“盛朗……你还冷吗?”
  “嗯?”
  盛朗不觉得冷,尤其是现在,这杯水的温度正好,车里也开了空调。可当他循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却发现他握着保温杯的右手正在剧烈颤抖。
  他只好将杯子放低,用另只手也紧紧握住杯子道:“好像是有点,我刚从墓地回来,那边雨大,很冷。”
  夏以臻想去握握他的手,又犹豫着忍住了。她想了想,解下围巾,快速摸了一遍,确保上面没有沾到雨水后,才绕到盛朗脖子上。这条围巾是她最贵最暖和的一条,应该能帮他暖和一会。
  盛朗只是沉默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就今天。”夏以臻道。
  “是吗?”
  “从早上到现在,刚忙完吗?”
  “嗯。”
  “难怪会冷呢。”夏以臻皱着眉头,一直盯着盛朗颤抖的手。他原先不会这么怕冷,他们一起打雪仗时,他常常为了抢先捉弄她连手套都不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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