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夏以臻听了半天,听出节目主任对蒋忆涵大力改革的新节目也没有成算,对着chris一头前刺银发的照片还皱了眉头。
夏以臻抬眼见到节目主任戴着老花镜,正把蒋忆涵的报告拉到半米以外观看,不免也跟着忧心自己的前景。
到底是老派的市级电视台,不管是谁最终胜出,恐怕都不值得高兴。
最终也只好如此了事了。赛马。
走出会议室,夏以臻被蒋忆涵喊住。“怎么了?”她回头看见蒋忆涵稍显疲惫的脸。
“你别怪我。”蒋忆涵直截了当地开口,“我只想和你公平坦荡地竞争。我知道你花了很多心思,我也是,所以不能轻易放弃。我从小到大只信一条,就是有机会应该抓住,凭本事说话。”
“嗯。”夏以臻微笑着点点头,又问,“生病好点了吗?”
蒋忆涵笑了:“你该知道我没病。”
“嗯。没病就好。”
见夏以臻扭头走出去,蒋忆涵再次喊住她道:“夏以臻,我希望这次不管是谁最终上去了,对方都好好配合别捣乱。你知道现在做成一档节目有多难……”蒋忆涵看着她,“我只想平等地享受竞争结果。”
夏以臻听懂她话中的意思了,她本来不想解释,但还是耐心地站住了:“蒋忆涵,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最后再说一次。我和盛家没有关系,如果有,我想我也不必在资源这么匮乏的栏目组里求生存了。”
“我的确和盛朗恋爱过,因为彼此是认真的,所以请你别把包养那套安在我和他的头上,这是侮辱我,也是侮辱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盛宸跟我更没有关系,现在那个酱油的撤掉赞助了,应该也足够证明了。”
“说实话我不想把与你的共事看成是场竞争,你所谓的失败对我来说也没那么可怕,但如果你偏要和我比,我也没意见,那是你的事,是不是真的开心你自己衡量。我们就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吧。”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蒋忆涵望着她点点头,走出去两步又回眸道,“对了,小高哥是我回来后主动找我的,不是我挖他的。”
夏以臻也点了下头:“没关系,每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尊重。”
“好,既然选择把话说开,那我也不想和你闹误会。就这样吧,各自做好自己的事。”蒋忆涵浅笑一瞬,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一扇空空的门,透来黯然的光。
落寞的电视台,每个人都在努力找寻着安全感,就在这一瞬间,夏以臻有点疲惫了,但她还是坚持走过了这条长长的走廊,推开了设备间的门。
“陈煦在吗?”她笑笑。
“来了。”一只办公椅驮着陈煦滑出来。
“跟我去拍小馄饨摊吧,好处是拍完可以请你就地吃一顿,坏处是拍了也可能播不了,怕不怕?”
陈煦还以为多大点事,站起来晃晃道:“这有什么怕的,我拍了没人看的片子摞起来比咱们电视台还高呢。”
“行,还有宋言心,脚本一半是她做的,我们先碰碰流程。”
“她呀。”陈煦挑着眉毛憋着嘴,看上去挺嫌弃的。
“怎么啦,她得罪你啦?”
“还行,她是个大笨蛋。”
倏然间,夏以臻愣了片刻,随后轻缓地摇头笑了。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休息室。
短发的宋言心对着台本,推推圆圆的眼镜框道:“深夜,立交桥下的中年夫妻,相濡以沫二十载,靠做小推车生意在这个城市立足,如今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店铺……”
陈煦贴在她旁边瞅着,说到此处指了指道:“我拍这段的时候要先拍他们在立交桥下摆摊的镜头,旁边的车,下夜班的人,奔忙的感觉,老板叼着烟,潇洒地皱着眉头……”
夏以臻:“不让叼烟。”
“知道了!那就光皱眉头!”陈煦蹙眉道,“这边水也烧开了,拍掀盖,推近景拍冒泡,拍馄饨掉进水里……这段要拍路上的行人,要拍出孤独感,不然来个王家卫抽帧?”
夏以臻坐在一边听着笑:“陈煦,又是希区柯克又是王家卫抽帧,你留在这有点大材小用了吧?”
“你都在这,我还能去哪。”陈煦道,“学姐,我看过你毕业时的那部获奖片子,大部分都是手机拍的,说明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在哪都能被认可。”
“但愿吧。”夏以臻扯嘴角笑笑,她已经很久不再是这样的乐天派了。
小宋举手道:“我也看过,当时看了还想去淮岛玩儿呢。”
陈煦哼笑了声:“所以说,好片子也要挑观众素质,每个人思考的深度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就想着玩。”
“我想着玩怎么了,上班不就是为了赚钱的吗,赚钱不就是为了玩的吗?”宋言心瞥了他一眼。
“你赚钱了吗你就玩?”
“你别管!”
夏以臻忍着笑,又看宋言心不想搭理他了,跑过来道:“学姐,我真特别想去来着,后来一直也没去成,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那么多人?”
夏以臻笑着:“我也不清楚,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希望年底有奖金,我去玩一玩。”宋言心嘿嘿笑了笑,“不过我老家也很好玩,也适合拍,只不过我大学毕业时没想到。”
“怎么哪都有你?”陈煦又凑过来,“你就算想到了也不一定拍得出来,你早认识我两年,到是可以求求我。”
宋言心不服气地说:“怎么了?我家是福州的,你就说是不是随便拍?我还用得着求你吗?就算是咱们这节目,要是在我老家,我也立刻就能找到题材。”
“什么题材?”夏以臻轻轻笑道。
宋言心弯着眼睛说:“我爸就是开食品厂的,做线面,也是手工的!感人的故事一箩筐呢,再弄个无人机飞一飞拍拍劳动人民,不好吗?”
“听上去不错。”夏以臻想象了一下,那应该是个很动人的场景,和她镜头里曾经的老何、王顺夫妻一样,简单的人与事,往往更容易拍出赋有深衷的好镜头。
夏以臻倏然振奋了些,她看了一眼表,对两个小朋友道:“拍夜摊只能昼伏夜出了,这三天咱们仨加把劲儿,拍好了,年底我带你们出去玩!”
她说完看见宋言心已经高兴得蹦起来,而陈煦在一边笑了声说:“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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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11月,北风开始在大街小巷穿梭。陈煦开着台里小面包,从立交桥一路直下,城市轮廓像胶片一样在车窗外快速闪过,耳边呼啸着凛凛的风声。
为了争取调度时间,夏以臻在陈煦找好停车场之前下了车。车门一开,砭骨的风立刻吹得人缩起来,不远处的小铺子却是另一片天地。
店门半敞着,昏黄的灯光从里面悠悠然地飘出来。水气蒸腾,漫卷着,热热闹闹的,给玻璃蒙上了一层细雾。
夏以臻看见戴着红围裙的男老板正站在店里与人聊天,看不见对方,也听不清在聊什么,只能看到他今天手舞足蹈的,时不时还仰头笑着,兴致极佳,笑脸儿也难得。
即便小店门头袖珍,可“桥下小馄饨”几个字依旧在电箱上骄傲地闪烁着,发着莹莹的微光,令眼前的一切,像一场夜幕来了仍然不舍得离开的黄昏。温暖而迷人。
寥寥行人里,夏以臻裹紧大衣领口,将冻僵的半张脸埋在围巾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小店的暖光快步前行。
她想快点去暖和一下,也想快点沉入温情的氛围,夏以臻越走越快,直到就快靠近的时候,老板突然笑着将另一扇门推开了。
就这开门的一瞬间,夏以臻猝然停住了脚步。
她怔在原地,刹那间看清了老板聊天对象的样子。昏黄里,挺拔的身子,一身黑套西,大衣搭在身边的椅背上。头顶吊灯悠悠晃动,照出他发光的侧脸,额前的发丝闲闲地垂下来一绺,逍逍遥遥地笑着,一脸难得的好兴致。
偏偏就是盛朗。
男老板指着门口,又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回身拍拍烟盒,抽出一只烟递他。不算什么好烟,但盛朗痛快地接过来,又凑着老板的火垂头点上,随即靠在那儿笑着抽了几口。
很快,他将烟摁灭,又将西装脱了,一并搭上椅背。他随老板往外走着,解了衬衫袖子的纽扣,又简单挽起来。
老板踩上个小板凳晃了晃招牌,夏以臻看到那张招牌似乎是松动了,两边也不一样高。他勉强扶住一端,又递给盛朗一把锤子。
盛朗低头从一盒新钉子里拣了一颗抿在唇边,随即又用锤头铿铿砸了进去,一切既随意又干脆。
他的白衬衫被风吹得抖索,轻轻薄薄地贴住他一侧身体,脊背在灯下勾勒得清晰,盛朗的身体似乎从未变过,她曾无数次从后面抱上去,无比清楚。
这个敲打的声音,这个被小吊灯映亮的背影,在六年前的那间小院子里时常上演。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过去。